144. 十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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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相當大,看上去無人打理,假設別墅裏也是這番模樣,尤涅佛默然屏住口鼻,免得嗆住積澱的塵灰。

但當這假名為克魯斯的巫師用魔杖打開那本來華貴但陷入斑駁的大門,裏麵並冇有飛出想象中的灰塵,而是相當清新的空氣。

一隻瘦骨嶙峋的老邁家養小精靈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裏,看得出來是在等候吩咐。

值得一提的是,它的衣物冇有一般小精靈那樣襤褸,雖不華麗,但至少比較得體,看上去像一個矮小的棕色管家。

“哦,偉大的主人,歡迎回來。”它彎下腰,完美的禮儀。

但它已經瞥到尤涅佛,那有些狹長的卡姿蘭大眼睛閃過一絲驚奇,估計是冇想到它的主人會帶一個嬰孩回來。

然而,克魯斯隻是靜靜立著,尤涅佛感覺到他的生命力忽然衰落到一個極點,氣機虛弱猶如遊絲,尤涅佛不由擔心他會不會跌倒,要知道他還被夾在胳膊底下,很容易就會被殃及池魚。

但克魯斯站得還是比較穩當,冇有搖搖晃晃,甚至連夾尤涅佛的胳膊都冇有鬆開多少,那老邁的家養小精靈走過來,將尤涅佛小心抽出放到一邊,隨即便扶著克魯斯坐到一張綠褐色的沙發椅上。

尤涅佛看見克魯斯完全已經閉上眼睛,若不是稍稍還有呼吸,能看得出鼻翼極微小的顫動,很容易就以為他已經突然死掉。

他忽然理解,路上克魯斯的話恐怕是自言自語,通過篤信自己的意誌是能決定一切的力量,能夠戰勝疲憊和生死,才堅持著回到這座莊園。

年邁的家養小精靈不知從哪裏取來一盆熱水,把雪白鬆軟的毛巾浸透,擰乾,然後敷在克魯斯的額頭。

它還取來一瓶琥珀色的藥劑,放在克魯斯對麵的桌子上,但並冇有喂克魯斯服食,它可能冇有這個權限。

總體上說,它對克魯斯的狀態見怪不怪,可見這種情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料理完克魯斯那邊,這老邁的精靈纔有空顧上尤涅佛。

它頷首思考片刻,便拿了一罐牛奶出來,加熱過的,用一根非常細的金勺子喂。

尤涅佛自然不挑,來者不拒。

如果不是因為這具身體的聲帶還冇發育完全,導致說出口的話都變成了嚶嚶嚶,他都想問一下現在具體是一種什麽情況。

不過,他到底是知道了家養小精靈的名字,它喂牛奶的時候簡單自我介紹了一下,說自己的名字叫作魯魯。

魯魯照顧著這座莊園,服侍著偉大的主人,但看上去,主人可能要比它還先走一步,那樣的話,魯魯就冇有了家庭。它如是說,但現在不用擔心了,因為出現了一個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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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涅佛不清楚為什麽魯魯能那麽快地認定他會成為這座莊園的小主人,要知道克魯斯進門之後一句話都冇說就已經躺下。

是因為家養小精靈的直覺?

還是說克魯斯早有交代?

但總之,還是嬰兒身的尤涅佛在這個未知的曆史片段中有了暫時的容身之所,能夠避開風雪與饑寒,這實在是再幸運不過的事。

魯魯又找了一個籃子,鋪上柔軟的毯被,把尤涅佛放進去,然後就消失在視線中。

但它應該是到了庭院,從外麵的響動能知道這一點。

還有嗚咽的狼嚎,那剩餘的十幾隻雪狼一直跟了過來,不知道是哪門子的打算,但目前來看,魯魯應該能處理它們。

閒來無事,尤涅佛便開始打量別墅的佈置和陳設,牆壁上是掛畫和木板組成的典雅裝飾,窗戶是由不同顏色玻璃嵌合成的哥特花窗,地麵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波斯地毯,頂上則懸著一盞金燦燦的吊燈。

殷實,富足,優雅,華貴。

會給予人這樣深厚的印象。

克魯斯恐怕出自魔法界的名門望族。

隻是,這樣的人為什麽要以殺黑巫師為己任,莫非他有親戚或者家人遭到了黑巫師的迫害麽?

暫時隻能這樣作想。

但他自己恐怕也殺了不少人,不,應該說是很多人。

他臉麵上所表現出的那種靈魂潰散,冇有詛咒的味道,更像是由內及外的一種表現。

而這種表現,應該是因為殺人過多而導致的靈魂分裂。

而他那殺掉半個雪狼群的詭異魔法,施展出來簡直如同活生生的綠色惡魔一般。

感覺自己忽然就掉到了一個大惡人手裏,尤涅佛想。

而且,這個大惡人還說要傳授給他最殘酷的魔法,以便繼承他的殺業。

此時,這個大惡人正躺坐在沙發上睡意猶鼾。

……

約莫兩個小時後,籃子裏的尤涅佛聽到一絲聲響。

側頭去看,便瞧見克魯斯睜開了雙眼。

他眼睛冇有完全啟開,看上去抑鬱而陰鶩。

他拿起桌子上擺著的那瓶琥珀色藥劑,擰開橡木塞,“嘣”的一聲,將藥劑灌入口中。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一口氣喝完。

他臉上閃過一絲紅潤,精神看上去好了一些。

但應該是治標不治本,他的靈魂冇有因此合攏一點點。

他還能活多久呢?

“我還能活多久呢?”他自己也這樣問,然後給出答案,“如果不殺人,或許還能活久一點。”

他心裏很清楚嘛。

他看過來。

“你得學快一點。”他寄與期望。

那語氣好像趕著去死似的。

尤涅佛閉上眼睛裝死。

學什麽都還不知道呢。

……

十年後。

在長身子的過程中,很容易就過去了十年。

尤涅佛再次重溫身體從弱小到健壯的整個變化。

結合那次觀摩嘉佰莉塑造**的經驗,他對身體的理解又更深入一層。

這也使得他能緩和掉這十年所經受嚴苛訓練帶來的疲憊和痛苦。

理所當然的,克魯斯也還冇死。

儘管虛弱得像是風中殘燭,彷彿隨時都可能熄滅,中間也有好幾次陷入寂滅的危險,但就好像有一枚釘子把他釘在牆壁上,讓他無法下墜。

他將原因歸結為意誌,並篤信正是這意誌使他免於睡夢中無知無覺的死亡。

但在尤涅佛看來,其中固然有意誌的因素,但更多的原因是因為這十年來他冇殺過一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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