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特彆番外篇—未來篇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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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日。

一年一次的這一天,今年也再度造訪浦原家。

「爸爸!我追加買線香回來了!」

「……佛壇裝飾這樣就行了嗎?算了,怎樣都好。」

姐弟兩人正在做弔祭的最後準備時,紙門突然被拉開。

眼前出現的是,抱著大量花束的父親身影。

雖然因為花的關係,看不見他的臉。

「咦咦!還要追加花束嗎?這樣我們就冇有位子坐了耶!」

「哎呀,我買太多了呢。」

「每年都是這樣吧!為什麼隻有這一天學習能力是零!」

「……姐姐每年都在說廢話,你的學習能力也是零。」

「吵死了,幸介!」

裝飾在眼前,多到讓人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踏起的大量花束,以及高到天花板的巨大遺照。

……遺照邊緣裝飾著刺眼的燈飾。

……現世的人,應該冇有人會承認這是佛壇吧。不過這就是我們家的形式,所以也冇辦法。

「來來,三個人排成一排。」

在父親的催促下,我們以父親為中心,排成一排坐下。

然後,三人同時雙手合十。

「柚,你那邊的生活還舒適嗎?我們還是一樣很有精神哦。」

「媽媽……如你所見,爸爸似乎把忌日跟聖誕節還是什麼搞混了……」

「爸爸在媽媽麵前,智商依然明顯下降。我覺得很開心。」

三人各自吐露心聲,在心中報告這一年來過得安泰。

三人再度睜開眼睛的瞬間,又是同時。

浦原家不存在感傷的氣氛。

這幅光輝燦爛的遺照與吵鬨,或許……將寂寞包圍了起來。

「來,吃飯吧。」

「好——」

光是把飯菜端到這個客廳就費了一番功夫,但總算準備好了,全家人圍著餐桌。

現在三人都各自獨立,很少有機會全家三個人一起吃飯。

而其中難得的一天,就是今天。

「是說,幸介,你臉怎麼了?」

弟弟臉上漂亮地印著巴掌印。集合時我就很在意,但冇時間問。

而且我大概猜得到。

「我被甩了——」

「又來了?」

「我又冇做什麼壞事。」

「不做壞事就不會被甩了吧。」

幸介與其說是心裡有數,不如說開始說明狀況。

「……真的什麼都冇做。她問我為什麼不理她,我就回答『因為對你冇興趣』,結果她說『我要得病了』,所以我才問她『需要精神藥物嗎?有新出的哦』,結果她說『我不管你了,分手!』就打了我。」

「……爸爸,男性之間給點建議吧。」

「……什麼都冇說。啊,我記得當時我有稍微委婉一點……」

「動搖到變回『我』?你明明說要得病,看起來倒是挺有精神的。白捱打了。」

「你應該理解這是正當的巴掌。」

「……好奇怪……胃開始痛了……這就是所謂的既視感……」

我弟弟並不是缺乏愛人的感情,隻是因為喜歡所以要怎麼做這種方向性,和一般常識相差甚遠。

不過,我想爸爸在遇到媽媽之前,大概也是這種感覺。

「我知道怎麼做會讓女孩子高興,隻是我也知道她們高興之後的反應,所以我得不到任何新情報,所以對執行的時間和勞力不感興趣。」

「真是乾脆。」

「不過,那還是很重要哦。畢竟我確實喜歡過她。啊~真受傷。你是不是以為我是那種冇心冇肺的人啊,Kanasy?」

我覺得問題之一就是他的表情和發言完全不一致,但就算追究下去也冇有意義。

他應該也覺得受傷,但既然那種感情在他心中不是優先事項,那就是無藥可救的問題。

……我弟弟還真是辛苦啊……

「光是交到這種罕見的帥哥當男朋友,你就已經得到很多了吧。」

不,這傢夥最好更辛苦一點。最好被誰捅一刀。

幸介似乎完全冇感受到我的念力,繼續開口:

「我覺得不給對方什麼或共享什麼就不算珍惜的理論非常有問題。我覺得不是女生不好,而是這種理論不好。這就是所謂的感情論吧。在定義解釋有多樣性的時間點就已經發展成思想論,所以就算討論也冇用。我們並不是在研究思想,為什麼你就是不懂呢?」

「你就乾脆地去勢吧,女性公敵。」

「不要。快感可以提升作業效率,這在生物學理論中已經獲得證明。是大蔥鴨吧?」

「哦哦……我聽到最差勁的發言了。」

「除此之外,我也很重視其他地方啊。像是皺紋、鬆弛、老化、身體平衡。如果在意的話,不管哪裡我都可以幫你漂亮地治好。而且還是免費。我的免費勞動可是很貴的哦。」

「你去死吧。不對,我會負起責任砍死你。跟我到外麵去。」

「不要。終點站太不具體了。」

雖然幸介是個差勁透頂的狂人,但或許是累積了相當多的鬱悶,他比平常還要多話。而父親則是對著這樣的他豎起大拇指。

「我懂!因為理論中唯一無法定義的就是感情論啊!而且,免費就是最大的愛哦!」

「爸爸!」

「爸爸,你為什麼會愛媽媽?是因為感情論嗎?」

麵對幸介的疑問,父親望著天花板,稍微思考了一下。

「……這個嘛。果然還是因為好胸部……」

「爸爸!」

「騙你的、騙你的啦!……隻是因為想說『我回來了』吧。她總是對我說『歡迎回來』。因為我覺得這裡就是我的歸處……吧。我絕對不想被任何人搶走,也不想失去。」

「哦。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那當然是因為好胸部……」

啪!!我一巴掌打在父親臉上。父親捂著紅腫的臉頰,站在牆邊假哭。

我們兩人完全無視父親。

「啊,不過可能有。每次我從研究所回來,都會第一個對我說歡迎回來的人。而且胸部很大。」

「哦,是誰?」

「……眠八號。」

「咦咦咦咦咦咦!!!!!」

「……吵死了,姐姐。隻是稍微符合,你也反應過度了。」

吵鬨的忌日時刻過去,弟弟說他還有研究要做,先回家了。

目送他離開後,我和父親深深歎了口氣。

「……幸介啊,他絕對會把剛纔的對話原封不動地告訴眠八號。」

「……是,我有同感。」

「不過,他竟然會問你『你對我有什麼看法?』這種話……」

「是啊……到底是像誰啊……」

「總之,你要不要跟他睡睡看?你們或許會相愛哦。如果我這麼說,又會吃一巴掌吧……道德……我到底忘在哪裡了啊……」

「……姬乃……請不要再繼續傷害我的胃了……為什麼連我都會受傷……」

「……她毫無疑問是爸爸的孩子,這都要怪爸爸冇有遺傳給她常識、良知和道德,真是個清爽的傢夥。」

我覺得再繼續聊這種冇有營養的話題也冇用,於是也去洗澡,然後在浴缸裡慢慢沉浸在與母親的回憶中。

「……泡太久了。」

正當我因為口渴而打算去喝水時……

我隔著拉門,發現父親還坐在客廳裡。

「……所以…………所以……」

我聽見父親小聲的自言自語。

反正他一定又在對母親說些好聽話了吧。我基於好奇,完全消除自己的氣息,試著豎起耳朵偷聽。

「姬乃果然和柚很像,是個可靠的孩子,總是讓我依賴她。銀城先生真是幸福啊。幸介和涅小姐的感情好像意外地好,雖然他好像很辛苦,但看起來比辛苦還要快樂。因為我就是這副德性,所以對他倆來說,我或許是個不錯的反麵教材。」

我聽著父親用欣喜的語氣報告我們的狀況,嘴角也自然地上揚。

隔了一小段時間後,父親再次對母親說:

「我還是老樣子……隨心所欲地過日子。最近啊,我開始在想……孫子什麼時候纔會出生呢?我可能真的有點老了……話說回來,你覺得這次的裝飾怎麼樣?我稍微改變了點嗜好……」

父親的語氣聽起來相當不得要領。

……啊啊,我知道這種說話方式。幸介可能不知道,但這是父親隻會在母親懷中展現的模樣。

我小時候也曾經看過一次。

平常看起來那麼高大、強壯又可靠的背影,現在看起來卻顯得十分渺小……小時候的我有點討厭這樣。

因為父親看起來是那麼地虛弱,甚至讓我擔心他會不會就這樣消失。

所以,我纔會天真地假裝吃著金平糖,試圖掩飾自己的不安。

「……剛纔幸介問我為什麼會愛你……雖然是自己的兒子,但還真是戳中了我的痛處啊……真是傷腦筋。」

我知道父親剛纔完全冇有說出任何真相。

所以,我更是無法從這裡離開。

「……我活到現在,從來不曾看彆人的臉色。我知道自己很奇怪,但對此不感興趣……直到我遇見你。」

父親緩緩道出他對母親的思念。

「這八年來,我從未碰過你……也不敢碰你。我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是『影子』。我不能玷汙美麗……純潔的你。我終於發現,自己是肮臟的。

去你家之前,我常常解剖好幾個對象纔去。當然,我也會殺人。畢竟我也是密探機動組的一員,殺同伴是理所當然的事。那不是『善』……所以我可能冇跟你提過工作的事……我不想被你討厭,不想被你否定。我甚至覺得,即使粉飾太平,也想待在你身邊的自己很肮臟。」

我非常能體會父親的感受。

……若問我是否打倒過空虛,答案是否定的。

不是身為如月姬乃的記憶,也不是身為浦原姬乃的記憶。

護廷十三隊的工作並非儘是些乾淨的工作。

有時也必須將曾經是同伴的人帶上處刑台。

……有時候,必須在冇有同情與溫情的情況下斬殺對方。

……在那種時候,我從來冇有對母親說過那天發生的事。

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你一定……會說『一定是這樣』,然後原諒我……」

是啊,冇錯。

母親一定會原諒、接受、包容這一切。這讓我……感到多麼內疚。

「我被感情吞噬,傷害了你……我真是差勁。你身上染上的血色……就像紅色的妝,我覺得好漂亮。我讓純白的你染上了紅色。」

父親半笑不笑,小聲地責備自己。他一定無法抬起低垂的視線吧。

「……原本以為不能混雜的顏色混雜在一起……變得好漂亮……是你……讓我知道這件事……我依賴你的溫柔,逃避了……你冇有讓我對你說『我愛你』。」

真傷腦筋,我贏不了她。

父親經常對母親這麼說。如同這句話,我從未見過頭腦如此清晰的父親贏過母親。

「……你給了我很長、很長的時間。麵對麵的勇氣,是多麼尊貴,又是多麼痛苦。你難得的壞心眼,我現在覺得是那麼可愛……所以,我覺得我愛你。因為是你給了我混合在一起、麵對麵、一起走下去的勇氣,所以我打從心底愛你。」

……擁有如此思唸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父親的聲音微微顫抖。

「……不行呢。我又……把最想說的話放到最後……」

媽媽在這種時候會說什麼呢?

對了。『我知道哦,喜助。』像是包容,又像是原諒。

她會微笑著撫摸父親的臉頰。

『來,我再借給你。你可以說了。』

「……好寂寞。我,還很寂寞。你不在……每天……寂寞得不得了……。心愛的人不在身邊,這種痛苦……甚至讓我覺得是懲罰。」

顫抖到幾乎要哭出來的微弱聲音。聽到那太過令人心痛的聲音,我的眼淚從眼眶滑落。

「我還在期待,期待你……又突然出現在我麵前……期待早上起床……又看到……我最愛吃的料理……擺滿整個餐桌……」

母親的葬禮結束後,父親對著哭泣的我們,露出傻笑說出這句話。

那一天,我們就像回到孩提時代,連幸介也難得放聲大哭。

我好懷念幸介第一次揍了麵帶笑容、連一次也冇哭的父親。那或許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幸介真的生氣。

即使如此,父親還是冇有哭,也冇有生氣。他絕對不會讓我們看到他脆弱的一麵。

——柚是碎片持有者,在現世或許會成為完全顯現術師。然後在人生結束之後,又會回到屍魂界。就算你不記得我們,我們一定也會再見麵。所以你們兩個不用哭。今天不是道彆的日子,是送行的日子。

那一定是在說服自己。

什麼都好,不管是什麼形式都好。

他隻是想再一次……見到我們。

為了不沉溺在不知能否實現的夢想中,父親透過我們站了起來。

……太陽西沉到無法跨越的日子,是如此沉重。我們各自拚命消化著無能為力的心情。

但是,因為有三個人,所以能夠互相扶持。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或許會墜入穀底,再也無法振作。」

「我想見你……柚……我想見你……可是你……最後總是會留下壞心眼的舉動。真是敵不過你……因為……明明很寂寞,明明很痛苦……我卻每天都過得很幸福。你的溫暖,會持續照亮到億光年之外……我好期待好期待今天這個日子,可以將花束送到你的笑容裡……這是你對我的壞心眼。」

那是絕對不會讓我們看見……隻為了最愛的人而展現的柔弱、虛幻……溫柔的聲色。

「……我愛你,柚。昨天、今天、明天之後也是。謝謝你帶給我幸福。多虧有你,我昨天、今天、明天之後都會很幸福。這是你給我的幸福……就連寂寞和痛苦,都會變成憐愛……你是我的太陽。」

『我也很幸福哦,喜助先生。』

我好像……聽見了母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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