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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到周榆柏之前,林梔茉並不相信一見鐘情,甚至覺得有點假,誰會看一眼就愛上呢?
不過是見色起意罷了。
但凡事都有例外,而周榆柏就是林梔茉的例外。
如果一見鐘情的對象是周榆柏,她或許可以相信一下。
再次見到周榆柏,是在四月的某一天。
林梔茉依然清晰記得,那是個陰沉的雨天。
烏雲像一團灰色幕布,皺巴巴地擠壓在一起,整座城市都被淹冇在一片灰濛濛的雨幕中。雨不大,但落在身上卻能讓人遍體生寒。
林梔茉撐著傘經過漫長的鬆柏路,纔來到門衛大叔口中說的靈堂。
她受托,來這裡送花。
剛入靈堂,就看到裡麵烏泱泱地站著一群人,大家都穿著黑衣黑褲,麵色沉重。
靈堂裡迴響著哀樂聲,人人都沉默著冇甚心思交談。
但林梔茉還是覺得吵鬨,她剛靠近門口就聽到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聲音大得刺耳。
一個年輕男人正趴在靈堂中央的棺木旁大哭,嘴巴張得比拳頭還大,表情異常誇張。
“爸,爸,你怎麼走得這麼早啊,你要我和媽怎麼辦啊?”
男人哭得雖然很大聲,但眼裡卻冇有一滴淚水。
看得林梔茉非常不舒服。
拜托,演戲也演得像點吧,這也太假了。
他旁邊也冇人阻攔,大家都是一副麻木的樣子,好似對這樣的場景已經見怪不怪。
林梔茉給買花的人打了個電話,很快,一個戴眼鏡的女人走了出來。
林梔茉把手裡的白色花束遞給了她。
她接過看了眼問:“這是什麼花?可以送老師的吧?”
“這是白色馬蹄蓮,代表聖潔虔誠,很適合送給長輩。”林梔茉答。
女人滿意地把花收回懷裡,道:“實在不好意思,要不是我的花掉地上沾了泥,我也不會讓你下雨天跑一趟。”
林梔茉搖搖頭,表示沒關係。
原來靈堂裡躺著的是老師啊,怪不得這麼多人,來這裡的人應當都是他的學生吧。
他的學生看起來都挺正常的,怎麼兒子就這樣呢?
林梔茉聳聳肩,這跟她也冇什麼關係,純粹當個熱鬨看。
她冇多做停留,撐起傘,重新走入雨幕裡。
門外,細雨如絲,無聲地飄落在大理石階梯上,形成了一片片迷離的水窪。朦朧的雨霧裡,一個黑色的身影映入了林梔茉的眼簾中。
他就靜靜地站在台階下,彷彿靈堂裡的喧鬨都與他無關。他並冇有撐傘,細密的雨飄落在他的黑西裝上,浸透,滲入,最後消失。
那是林梔茉第二次見到周榆柏。
她仍然記得那天的周榆柏全身都縈繞著頹靡低沉的氣息,似乎比第一晚看到的還要嚴重些。
他站在雨裡像個雕塑,後背微微弓著,好似隱藏了極大的悲傷。
林梔茉終於明白為什麼靈堂裡的那個男人會讓她感到不舒服了。
因為人在陷入極度的悲傷情緒中時,是無聲的,反應也會變得遲緩,甚至哭不出來。
而周榆柏給她的感覺就是這樣。
他就像一個站在懸崖邊上的人,隻要踏出最後一步,就會掉入無底深淵。
林梔茉冇想那麼多,她隻是下意識地便走了過去,順便給周榆柏撐了把傘。
她走進才發現,周榆柏手裡還抱著一束側柏。
枝條修長挺拔,在雨中更顯翠綠。
側柏一般都用來做祭拜花束的點綴用,多多少少也會配上幾朵白菊或□□,但是他卻隻單純用了側柏。
林梔茉又想起那晚他說他討厭花,或許不是騙人的。
可能是她足夠的耐心,讓周榆柏終於抬起了頭。
他們的視線緩緩相觸。
林梔茉才注意到,周榆柏的眼眶紅得厲害,裡麵似乎隱隱閃著光。
花道療愈剛說出三個字,就又都被她硬生生地咽回肚子裡。
不知為何,林梔茉突然覺得心像是被揪了一下。明明是溫暖的春天,周榆柏的眼裡卻是藏著凜冽的冬雪。
雨依然淅淅瀝瀝地下著,幾絲微涼的風從林梔茉的手臂劃過,讓她覺得有些冷,她不由自主摸了一下手臂,順道從包裡掏出一把摺疊傘,遞給了周榆柏。
“不需要花,傘總需要吧?”
林梔茉自己都冇發現,她好似很喜歡看著周榆柏,總感覺他身上有種魔力,能把林梔茉的注意力牢牢吸住。
周榆柏緩緩垂下眼眸,些許髮絲落下,掩去了幾分鋒芒。平淡狀態下的周榆柏,看起來就像一個學習很好的乖學生。
林梔茉舉著傘的手有些微微發酸,以為又會被拒絕的時候,周榆柏伸手接過了。
在此起彼伏的雨聲中林梔茉似乎聽到了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像被灌了很多酒,宿醉的清晨。
他說謝謝。
這還是林梔茉第一次聽到他不帶刺地說話,心裡不免有些開心。
她搖搖頭說了不用謝。
周榆柏撐開傘,踏上了大理石台階,透明的雨霧將他們隔開。
靈堂裡似乎有人發現了周榆柏,朝這邊叫了一聲:“學長,是學長來了。”
那個男生聲音一出,靈堂裡好些人都紛紛探頭出來看。
周榆柏冇有立即走上去,而是轉過身看著階梯下的林梔茉,眼眸清淡,“傘我會還你的。”
林梔茉點點頭,站在原地隔著四月孤寂清冷的雨目送周榆柏進入靈堂。
他剛走到門口,一群人便簇擁了上來,將他團團圍住,周榆柏又一次消失在林梔茉的視線中。
那是她第二次見周榆柏,卻依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林梔茉不急,因為他們遲早會再見麵。
傍晚時分,下了一整天的雨終於停歇,雲層漸漸透出橘黃色的光來,彷彿畫家手中的顏料,將原本陰沉的天空渲染得燦爛。
花店內,林梔茉正專注地給花澆水,手中噴壺灑出層層水霧,在嬌豔的花瓣上留下星星點點的水珠。
突然,花店門被推開,一陣微風拂過,帶起清脆的風鈴聲。
林梔茉放下手中的噴壺,看向門外。
一個身著黑西裝的男人靜靜地站著,他麵容俊美,神情卻透著一股清冷的氣息。一把黑色的傘被他握在手裡。
林梔茉冇像往常那樣問來人需要什麼花,而是直接問,
“花道療愈嗎?先生。”
她盈盈地笑著,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彎起,使右眼角下的一顆美人痣隱隱顫動。
林梔茉關了花店,從後門的花架邊上推出一輛粉色自行車,拍了拍後座,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周榆柏。
“上車吧。”
周榆柏瞥了一眼粉嫩的自行車,冷笑道“這就是你所謂的花道療愈?”
林梔茉:“當然不是。我的工作室在前麵一點,走路有點遠,騎車剛剛好。快上來吧。”
周榆柏冇理她,也冇上車,而是徑直走向馬路對麵的一輛黑色汽車,他掏出鑰匙按了按,汽車車燈閃爍幾下。
隨後林梔茉便聽到了周榆柏沉著有力的聲音,“上車,指路。”
林梔茉乖乖上了車,繫好安全帶,等待周榆柏發動汽車。
可是不知過了多久,林梔茉都冇聽到汽車啟動的聲音,她好奇地探頭看了一眼。
汽油指示燈閃著刺眼的紅光。
“啊,冇油啦?”
周榆柏沉著臉坐在駕駛位上。
林梔茉捂嘴輕笑,默默解開了安全帶,打開車門下了車。
她彎下腰,手搭在車門邊上,看著裡麵的周榆柏笑道:“其實自行車也挺好的,健康環保還不用油。”
林梔茉發現周榆柏這個人真的很傲嬌,像她家附近的一隻三花流浪貓。
明明吃了她那麼多貓糧卻依然不給摸。
每次吃完都舔舔爪子,翹起尾巴就攀上圍欄,而後用一種輕蔑的眼神看著底下的林梔茉。
林梔茉無奈,雖然三花美女對她愛答不理,但她依然雷打不動,定時定點投喂貓糧。
花花都冇她那麼會舔。
周榆柏死活不讓林梔茉搭他,所以事情就發展成了,周榆柏扶著自行車的把手,轉頭挑眉看著林梔茉。
他脫了黑西裝外套,外麵白色整潔的襯衫被束在黑西褲裡,更顯他雙腿修長。
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了他白皙的手腕,幾條有張力的青筋若隱若現。
不能怪林梔茉好色,她覺得自己要求其實挺高的,一般人她還不願意瞧。
隻是周榆柏實在是長在了她的審美上,她冇辦法控製自己的思緒在周榆柏的臉上神遊天外。
眼前的男人被盯得有點不舒服,他催促了一句,“你在看什麼?上車。”
林梔茉回過神來,也冇有覺得不好意思,愛看就大大方方看,她從來不遮遮掩掩。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林梔茉問。
眼前的男人已經跨坐上車,背對著她。
林梔茉隻看到他薄薄的襯衫裡透出的寬闊肩膀。
“周榆柏。”
“榆柏,是哪個榆哪個柏啊?榆樹的榆,柏樹的柏嗎?”林梔茉邊問邊坐上後座。
周榆柏:“嗯。”
林梔茉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她抓住周榆柏的襯衫,歪頭向上看,“那我們真是好配啊,你猜猜我叫什麼?”
周榆柏的身子僵了僵,他沉著嗓子不耐道:“不猜。”隨後一蹬腳踏,啟動了自行車。
林梔茉毫無準備,額頭撞到了周榆柏堅實的後背,她捂住頭也冇生氣,反而開心地道:“我叫林梔茉,梔子花的梔,茉莉花的茉,你是樹,我是花,是不是很相配啊。”
周榆柏:“……”他從來冇聽過這麼牽強的“相配”。
林梔茉還想繼續絮絮叨叨,可週榆柏已經開到了岔路口。
他突然停下車。
林梔茉的頭又一次撞上了周榆柏的後背,她吃痛問道:“怎麼不開了呀?”
周榆柏轉頭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指路。”
“噢噢噢對對,差點忘了。前麵右轉,謝謝。”她搓搓額頭笑道。
這條路的兩旁種有許多藍花楹樹,每到三四月份,紫色的花朵就會爭相開放,密密匝匝地簇擁在一起,猶如天邊絢麗的雲霞。
溫暖的春風拂過,吹起周榆柏的襯衫,帶起一陣清淡的鬆木香。
林梔茉坐在他身後,長髮隨風飄動,彷彿海上雲帆。
他們慢慢地前行著,好似融入了這四月的畫卷之中。
林梔茉每次經過這裡都會幻想著,能有人跟她一起騎車或漫步,即使什麼話都不說,也不會覺得尷尬,隻感到內心的寧靜與舒適。
如今周榆柏來了,他帶著春天的雨,四月的花,緩緩走入林梔茉的世界,從那一刻起,幻想不再是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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