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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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餘思雅給兩個孩子照慣例發了—塊錢的紅包,然後說道:“很晚了,睡覺吧。”

沈建東放下籃子,興奮地說:“你們等我—下。”

他蹬蹬蹬地跑回了屋裏,過了—分鍾又跑了出來,將兩個紅包塞到餘思雅和沈紅英手裏,得意洋洋地說:“嫂子,姐,我也給你們發紅包。”

餘思雅捏了—下,分量不輕:“我能拆開看看嗎?”

沈建東點頭,她拆開紅包,裏麵是五張—塊錢的紙幣。

“小夥子挺大方嘛!”

沈紅英覺得自己是姐姐卻還收弟弟這麽大的紅包,有點不好意思:“建東,我不能要,這是你辛苦掙的,你自己拿著吧。”

“給你的,你就拿著,你攢著做嫁妝,我以後還能掙很多錢,給你們攢很多嫁妝,讓你們風風光光地嫁出去。”沈建東拍著胸口,豪氣萬分。

這小傢夥太有意思了,餘思雅捏著紅包笑得樂不可支!

第49章

時間轉眼就邁入了新的一年,1977的春天如期而至。春暖花開,綠草萋萋,田野裏到處都瀰漫著春的氣息。

開年,養殖場就正式招工近一百人,將規模擴大到了兩百多人,這樣原有的廠房就不大夠用了。

餘思雅拿出前一陣子做的規劃本,第一件事就是修房子。她趁著馮書記還在公社,找到清河村的大隊長,一起去公社在養殖場旁邊又批了一塊地,準備建新的廠房。

這個廠房將跟養殖場的舊廠房分開,這裏以後專門做食品加工。養殖場那邊主要做飼養、孵化、屠宰這類的工作。空出來的房子做辦公室和會議室。兩個廠房緊挨著,來往也方便。

有了去年建房子的經驗,今年做起來駕輕就熟,也不用餘思雅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地跑了,這個事她直接交給了馬冬雲去代替她跟相乾單位溝通,監督建築隊的進程。

冇多久,養殖場隔壁的空地裏就開始打起了地基,建設如火如荼。隻是修房子這個事一處,養殖場去年年底攢下的家弟又所剩無幾了。

除了修房子,餘思雅還準備建個冷庫,以備夏天炎熱的時候用,免得氣溫高的時候鴨肉變質,影響了質量和口碑。

不過他們誰也冇建過冷庫,這個事還得去向其他有經驗的單位取取經。餘思雅輾轉打聽了一陣,發現縣裏都冇有建冷庫,隻能去省城打聽。

好在他們還有一個學習的好榜樣,那就是省養鴨場。該養鴨場有時候一天會處理幾千隻鴨子,上午殺的鴨子要是冇及時送到買家手裏,豈不是會壞掉,他們肯定有經驗。

於是餘思雅再度去省養鴨場拜訪久違了的曹科長。

太久冇見,曹科長見到餘思雅還愣了幾秒纔想起她:“原來是餘主任,你好,好久不見,什麽風把你刮到咱們這兒來了?你們清河鴨去年在省城可是大出風頭啊。”

說到最後一句,曹科長有點酸溜溜的,他第一次見到餘思雅的時候,壓根兒冇把對方當回事,可這才過了一年,人家的養鴨場都上省報省台了,他們養鴨場都冇這待遇。

餘思雅假裝冇聽出來,笑眯眯地說:“這不還是曹科長你這個師傅教得好。咱們清河鴨養殖場的鴨子可都是從你們養鴨場買回去的,真要算起來,可都是你們養鴨場的子子孫孫,要不是有你們,哪有咱們養殖場的今天啊。不過咱們養殖場一次頂多能養一萬來隻鴨子,還是冇法跟你們省城的大單位比啊。”

一番有趣的話捧得曹科長心裏那點不爽也冇了。他隔空指著餘思雅:“餘主任,你可真是個人才,你這張嘴啊,不來做銷售真是浪費了。”

餘思雅跟他開玩笑:“真的,那曹科長你這裏有空缺冇有?我厚著臉皮自薦一下。”

曹科長擺手:“算了吧,你要來,我這銷售科長的位置還坐不坐得穩了,說吧,找我什麽事?”

餘思雅笑了:“哎呀,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曹科長你。我這次來啊,是有兩個事情想麻煩曹科長幫個忙,第一個就是我們養殖場想派兩名飼養員到你們養鴨場學習更先進的養殖技術,畢竟你們大單位,經驗豐富,科學養殖,哪像咱們小地方,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土辦法。你放心,這兩個人的食宿路費什麽的都他們自理,你們有什麽辛苦的活儘管吩咐他們乾就是。”

這種學徒工的模式在如今的國營單位裏並不罕見,隻是自帶食宿費的少,曹科長還是第一回

見。兩個人來乾活而已,不管吃不管住也不發工資,能學到多少全靠他們自己,曹科長冇有意見。

“好吧,這個事回頭我跟廠裏說說。還有個事呢?”

“謝謝曹科長,你可真是咱們的貴人,要不是省養鴨場是個大單位,你又是不可缺少的骨乾,我都想把你挖去咱們養殖場了,咱們就最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啊。”餘思雅先是把曹科長誇得像朵花一樣,然後才道明自己的第二個目的,“還有個事,我想問問曹科長,你們養鴨場的冷庫是怎麽建的,找的什麽人?咱們鄉下離城裏遠,夏天殺了鴨子,要是不冷藏,送進城裏都得壞了。所以想像曹科長討教討教。”

餘思雅姿態放得很低,問的也是尋常的問題,曹科長也冇什麽好隱瞞的:“咱們的冷庫是找省裏的建築設計院給設計的,也是他們安排人施工的,你要想瞭解這方麵的事可以去找建築設計院的同誌。”

聽到這話,餘思雅有點頭痛。他們一個鄉村企業能跟省建築設計院這樣的大單位拉上線嗎?哎,還以為能在曹科長這裏搞定呢,冇想到還要繼續跑。

餘思雅笑著說:“曹科長認識建築設計院的同誌嗎?能不能幫我介紹一個。”

曹科長搖頭:“修冷庫這個事不歸我管,當時是其他人跟省建築設計院的同誌溝通的,我不認識。”

那就冇辦法了,謝過了曹科長,餘思雅轉道去了省建築設計院。

建築設計院是一棟三層的舊樓房,灰撲撲的。餘思雅走進去,看到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路過,忙攔住對方打聽:“你好,同誌。我是辰山縣清河鴨養殖場的廠長,聽說你們建築設計院曾給省養鴨場建過一個冷庫,我想諮詢一下建冷庫的事,請問該找你們哪個部門?”

中年人兩隻手捏著搪瓷缸子,低垂著頭,木然地說:“不知道。”

餘思雅看了他一眼,總覺得怪怪的,但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有求於人,她也不好做其他的,便側開了身:“謝謝啊。”

等中年人走後,餘思雅順著走廊一路走到底,挨個辦公室地觀察,有的辦公室開著,有的關著,看到埋頭乾活的餘思雅就冇驚動對方。直走到走廊儘頭,看到辦公室牌子上那個辦公室主任的牌子,餘思雅才抬手敲了敲門。

裏麵坐著一個穿著灰藍色中山裝的男人,聽到聲音,他喊了一聲:“進來。”

然後抬起頭,眯眼詫異地打量著餘思雅。

餘思雅笑盈盈地走進去:“你好,同誌,我是辰山縣清河鴨養殖……”

餘思雅把先前的話說了一遍。

那同誌眨了眨眼:“修冷庫啊,是有這個事,不過當初是元同誌負責的,但那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現在也不知道圖紙還有冇有,我讓人問問元同誌。”

好個曹科長,竟然漏掉了這麽關鍵的資訊。十年了,都夠小學唸到高中畢業還剩一年呢,誰知道人還在不在。

餘思雅隻好笑道:“謝謝同誌,麻煩你了。”

那同誌笑了笑,出門叫了個人,說了兩句話又進來了跟餘思雅閒聊:“清河鴨就是第二百貨公司賣的那個清河鴨嗎?”

餘思雅笑道:“是啊,那就是我們養殖場的產品,咱們散養的鴨子做的。如今修冷庫就是為了夏天的時候用,不然天氣太熱,肉食容易腐爛。”

“這樣啊,餘廠長想得很周到嘛。”那同誌打量著餘思雅,眼底似乎有些驚奇,畢竟餘思雅的這張臉看起來實在是太嫩了,哪怕她一副女乾部的打扮,但也看得出來,也就雙十年華,這麽年輕的廠長,他可冇見過。

餘思雅配合著跟他閒扯了一會兒,很快元同誌過來了,就是餘思雅先前在走廊上碰到的那個男同誌。

他還是垂著頭,一副冇有精神的沮喪模樣,站在一邊低聲說:“齊主任,你找我?”

齊主任指了指餘思雅說:“這是清河鴨養殖場的餘廠長,想諮詢一下建冷庫的事。我記得當年省養鴨場的冷庫是你帶人建的,你跟餘廠長說說。”

元同誌還是低垂著頭,兩隻手絞在一起,沉默了幾秒說:“我不記得了。”

“那資料呢,原先的圖紙還有嗎?”齊主任又問。

他搖頭,一副三棍子打不出個響屁來的模樣。

齊主任有些氣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知道了,去忙你的吧。”

等人出去後,齊主任不好意思地對餘思雅說:“餘廠長,這個人腦子有點糊塗了,哎,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他父母有留洋背景,後來被下放了,他當時正好出差去了,回來連他父母的麵都冇見著不說,還受牽連,家裏都被砸了,出門就有人朝他擲石頭,本來該輪到他升遷的,最後也落到了別人身上。好好一小夥子從此之後變得敏感膽小,誰說話都不大搭理。”

這種事在這個年代並不少見,餘思雅歎了口氣:“那確實挺不幸的。”

“可不是,他父母以前可是省大美院的教授,高級知識分子,哎。”齊主任搖頭歎息。

省大美院教授,留洋背景,同樣姓元,還都被下放了。餘思雅靈機一動,問道:“齊主任,元同誌的父母叫什麽名字你知道嗎?”

“好像叫元學峰吧。”齊主任也記得不是很清楚。

餘思雅聽了之後怔了怔,笑道:“這樣啊,知道了,謝謝齊主任,今天麻煩你了。”

辭別了齊主任,餘思雅並冇有走,而是守在建築設計院不遠處的梧桐樹下,等到下午四五點,裏麵的同誌陸續下班了。餘思雅抬起了頭,盯著人群。

人們三三倆倆地散去,直到快走光了,餘思雅終於看到了目標。小元同誌還是垂著腦袋,腋下夾著一個公文包,最後一個人孤零零地出來,沉默著往家裏走。

餘思雅趕緊上前,在半道上截住了他:“小元同誌,咱們聊聊。”

小元同誌嚇了一跳,抬頭看了眼餘思雅,又垂下了頭:“我,讓開,我冇有,我不會。”

“元教授和龔教授在我們公社。”餘思雅收起了笑,突兀地說道。

小元同誌本來急匆匆要往前走的腳步一頓,抬起頭望著她,兩隻原本如死水一般的眼珠子突然動了起來,像是黑暗中的人看到燈光:“你……你說什麽?”

“他們都挺好的,現在在我們養殖場教大家認字,元教授偶爾還教孩子們畫畫。你有什麽話需要我帶給他們嗎?”餘思雅淡淡地問道。

她說出了父親的愛好,小元同誌這纔有點真實的感覺,眼神急切了起來:“他,他們……你什麽時候回去,我,我跟你一起。”

餘思雅點頭:“我明天走,你先跟單位請個假吧,這是我住的招待所,明天我們在汽車站碰頭。”

約定好時間,餘思雅就走了,把空間留給小元自己慢慢去消化這個事。

真是冇想到,轉了一圈,最後又扯上了熟人。

次日,餘思雅趕到汽車站的時候,小元已經等在那裏了,他手裏抱了一個很大的包,眼睛下方青青的,顯然昨晚冇睡好。

兩人買票上了車,等車子發動後,餘思雅才低聲問道:“你不知道他們下放到了哪裏嗎?”

小元搖頭:“他們走的時候我不在,後來打聽說是去了一個小崗村的地方,我寫了信過去,一直冇訊息。五年前,我忍不住去找他們,卻冇找到人。他們不想拖累我,怕害了我,這些年一直冇跟我聯係。”

小十年骨肉不得相見,甚至不知道對方的訊息,這是多麽令人難受的一件事。

餘思雅同情他們的遭遇,安慰道:“你放心吧,他們很好,說不定要不了多久,你們全家就能團聚了。”

小元緊緊抱著那個包,聲音有些黯然:“希望吧。”

他一路懷著複雜的心情,跟著餘思雅輾轉了大半天,終於在下午到達了養殖場。

看著他近鄉情怯的樣子,餘思雅歎了口氣:“進去吧,他們住在後麵那棟小屋,離廠子還有一段距離,我帶你過去。”

“謝謝。”小元抿了抿乾澀的唇,亦步亦趨地跟在餘思雅身後。

兩人來到後麵的小屋,龔教授正在出門抱木柴,看到小元,手一鬆,木柴掉到了地上,她似乎毫無所覺:“小,小元……”

“媽……”小元跑了過去,母子倆抱在一起痛哭出來。

餘思雅歎了口氣,默默地退出了這片田地,並吩咐今天中午的識字由她來上,讓大家不要去打擾元教授一家了。

因為元教授和龔教授的關係,小元同誌答應幫他們建冷庫。他大學是學建築的,以前還親自設計督工過冷庫,比所有人都會,餘思雅索性就把這個事交給了他這種專業人才。

冷庫的事搞定了,餘思雅還有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那就是馮書記的調職。

餘思雅想了很久,馮書記走了,紅雲公社肯定會調來一位新書記。如今紅雲公社可是個香餑餑,在全縣的公社中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調來肯定不會是草包或者等著退休的老人。

有進取心的書記當然好。但有進取心有野心的人往往掌控欲也很強,養殖場可是個刷履曆和成績的好東西,想更進一步的人肯定會盯著養殖場。

但一個集體最切忌有兩種聲音,很容易引起內亂。養殖場如今還處於發展階段,經不起內耗。

她與其坐在這裏,猜測祈禱新來的書記是個開明、寬容能放權的人,還不如做點什麽,將這個危機扼殺在搖籃裏。畢竟求人不如求己,她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想通後,餘思雅找上了馮書記,笑問道:“馮書記,你的調令已經有風聲了嗎?知道調去哪兒嗎?”

馮書記搖頭:“還不確定,組織上找我談了一次話,我,小餘,我真捨不得離開咱們紅雲公社啊。”

餘思雅笑著說:“馮書記,你就是去縣裏,又不是去很遠的地方,想咱們了,隨時都可以回來看咱們。你還是咱們的老領導啊。”

“你這同誌就是會說話。”馮書記笑著搖頭,“我也打聽過,誰會調到咱們紅雲公社,聽上麵的意思,可能會調某個領導的秘書過來吧。”

果然,就不會是來養老的同誌。領導的秘書下放到地方做一把手,鍛鍊幾年,做出成績了再往上走一走。

這樣的同誌年紀一般不會很大,自然也不會甘於當個甩手掌櫃,而對方上麵有人,縣裏有關係,真爭起來,自己可不是對方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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