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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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王二妮端著一盆洗衣服的水出來澆自留地,聽到他們的聲音,站直身說:“老三,找思雅和建東呢?他們出門了。”

“出門了?去哪兒了,你知道嗎?”朱愛華趕緊追問道。

王二妮搖頭:“不清楚,早上我在地裏拔草的時候看到他們好像出了村子,沿著馬路走了,剛走冇多久。”

“這樣啊,謝謝你二妮。”朱愛華若有所思,退後了院子裏,思忖了幾秒,拽著沈寶安嘀咕,“我看那方向是去餘家村的,餘思雅這是想開了,自個兒回孃家了?”

沈寶安昨天也冇跟餘思雅打過交道,對她的印象還聽留在從前,點著腦袋說:“很可能,餘思雅什麽性子你還不清楚啊,跟那死去的二嫂一個德行,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她能掀起什麽風浪,我看是大哥太好麵子了,拉不下臉,誇大其詞了。”

朱愛華想想也有道理:“就是,寡婦是那麽好當的嗎?但凡有點腦子的都不可能留下來當寡婦,大哥大嫂就是想太多了,拉不下臉。不過餘思雅知趣,自己走了,倒是給咱們省了不少麻煩。寶安,咱們趕緊收拾收拾準備搬家吧,不然回頭下雨了家裏又要淋雨。”

二房的房子是兩年前沈躍拿錢回來新蓋的,三間正房都是磚瓦房,側麵的廚房、廁所、柴房是草房。不算頂頂好,但在村裏一大片泥坯茅草房裏也算是比較出眾的了,關鍵是房子新,不漏雨。

而沈老三他們現在住的房子還是十幾年前分家的時候蓋的茅草房,這幾年隻翻修過兩次屋頂,已經很破了。廚房和堂屋的牆壁都裂開了幾條一兩節手指寬的縫,一到夏天就漏雨,天上下大雨,屋裏就下小雨,滿屋子都擺滿了接雨水的盆子。而到了冬天,寒風從強風裏吹進來,能凍死個人。

兩口子也想建新房子,可是手裏冇錢,正好遇到二房出了事,他們就把主意打到了這房子頭上。

六七月雨水多,而且多暴雨,沈寶安也想早點搬進這新房子,當即答應了:“成,咱們先收拾乾淨,回頭好搬東西。”

兩口子說乾就乾,找來工具撬開了鎖,挨間屋的收拾。二房家的房子雖然新,但到底家底薄,傢俱還冇來得及置辦,連新房的床都是舊的,就更別提其他屋的傢俱了。

這些床、櫃子、衣櫃、桌椅板凳兩口子都不大看得上,除了幾件半新的留著,其他都被他們劈了,準備拿來當柴燒。

忙活了小半天,院子裏堆起了一座小山。沈寶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叫朱愛華:“下午讓紅英把柴抱到屋簷下,免得被雨水淋了,等收拾乾淨咱就搬。”

朱愛華看著寬敞明亮的磚瓦房,暢想著一文錢不花就住進新房子,還有侄女幫著洗衣做飯上工的美好生活,臉上的笑容就冇下去過。

第6章

天氣炎熱,走到半路,大家都出了一身的汗,餘思雅讓沈建東先回去燒點熱水泡茶招待客人。

沈建東跑得快,不一會兒就先到了家,他推開大門,一眼就看到院子裏堆積如山的木柴,七零八落的,很多傢俱隻是劈成了幾半,方便拖出來,還能看出原來的樣子。

所以沈建東一下子就辨認出了最近的那堆是他房間裏的那個破櫃子,再過去是嫂子的床,後麵堆的是他爸媽結婚的時候打的衣櫃……

沈建東氣瘋了,像隻小豹子一樣衝了過去,一頭撞在沈老三身上。

沈老三乾了小半天活,又累又渴,剛打一桶井水起來,拿起瓢要喝就被撞得一個趔趄,摔在了水桶上,鐵桶邊緣破了個缺口,很是鋒利,一下子紮進他的手心,疼得他哭爹喊娘:“死小子,你乾什麽,啊……”

沈建東赤紅著眼,一句話都冇說,提前拳頭打在沈老三臉上。沈老三猝不及防,剛站穩又被打在地上。

他也火了,一把抓住沈建東,摔在地上。叔侄倆扭打在一起,院子裏響起密集的拳頭聲、悶哼聲,誰都不肯讓誰。

朱愛華拿著個紅雙喜盆子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看到自己男人身上都是血,嚇壞了,扯著尖銳的嗓子嚎叫:“沈建東,你乾什麽,要殺親叔叔啊?來人啊,救命啊,看啊,侄子殺叔叔了……”

她這一嚎驚動了不少人,首當其衝的就是剛踏進村子裏的餘思雅等人。

餘思雅嚇了一跳,她倒不擔心沈老三這個敗類死了,她怕沈建東出事,為那個敗類把下半輩子搭進去,不值得。

她趕緊加快腳步往家裏麵跑去。

周部長三人也趕緊跟上,他是從部隊裏退下來的,身體素質好,跑得快,冇多久就搶到餘思雅前麵去了。

等餘思雅跑進院子裏,周部長已經將叔侄倆分開,站在他們中間,沉聲問道:“怎麽回事?打架鬥毆,是想去公社關幾天?”

這會兒鄉下還冇派出所,治安由統轄民兵的武裝部負責,所以周部長說關人還真不是瞎說。

沈老三捂住還在不停流血的手,控訴道:“周部長,你可要給我作主啊,這小子目無尊長,跑進來就打我,你看,我這手就是被他打的,流了好多血。侄子打叔叔,還有冇有天理了?要是不嚴懲,以後村裏的小子們都有樣學樣,還不得亂套?”

“那你倒是說說,他為什麽要打你?”餘思雅氣不打一出,她已經看到了院子堆成一座小山的傢俱,也大致明白了兩人打架的原因。要她說,這沈老三就是捱打挨少了。

沈老三側頭看到是她,有點嫌棄:“你不是回去了嗎?怎麽還在這裏?我們老沈家的事,關你個姓餘的什麽事?一邊去,男人說話,女人插什麽嘴!”

最後這話惹怒了餘思雅:“男人要活成你這樣才丟人現眼,好吃懶做窩裏橫,吃絕戶吃到自己親兄弟頭上,你不嫌丟人,我都嫌丟人。”

“你……你閉嘴,這裏是沈家,哪有你說話的餘地!”被揭掉了遮羞布沈老三惱羞成怒。

餘思雅不搭理他,彎腰扶起沈建東:“都傷到哪兒了?”

“冇……”沈建東本來想說冇事,但看到餘思雅給他眨了眨眼睛,馬上意會過來,捂住肚子,“好痛,他踹了我肚子,還有胳膊這裏……”

餘思雅拉起他的袖子,看到上麵的一團青紫,目光沉了下來。她用力擠了一下眼睛,吸吸鼻子帶著幾分哭腔說:“周部長、沈科長、魏主任,你們看看,建東還是個12歲的孩子,他都能下這樣的狠手,今天要不是你們來得及時,這孩子還不知道要被打成什麽樣子呢,你們可要給我們作主。”

沈老三聽了火大:“你這女人顛倒是非,明明是這小子先動手的,他活該。”

真是看不清楚形勢,還以為是“自家人”內部扯皮呢?

餘思雅不理他,拉著沈建東問:“建東,你告訴嫂子,為什麽要打他?”

沈建東抬起頭,眼神充滿了憤恨:“他把咱們家的床、櫃子、桌子都劈了!”

順著他的目光,周部長幾人這才留意到院子裏多出來的這堆木柴,看這痕跡,分明是剛劈的。

“你乾的?”周部長陰沉的盯著沈老三。

沈老三看到周部長不善的眼神,瑟縮了一下:“我……都是破爛貨,用不著了,我,我幫他們劈了。”

他們需要他幫忙嗎?餘思雅懶得理沈老三的胡扯,直接用事實說話,她大步走進屋子裏,轉了一圈之後出來,指著屋子說:“周部長,你們都看到了,我和建東的床、家裏的吃飯的桌子,還有媽屋子裏的衣櫃都被他們劈了,我們今晚都冇地方睡覺吃飯。”

家裏現在被沈老三兩口子收拾得很乾淨,隻有她陪嫁的衣櫃和幾個盆子、沈母屋裏的床還在,其他的傢什都被劈了堆在院子裏。

要說幫忙也冇這麽幫忙的,這是沈老三自己作死,他送上門讓周部長他們看看他是怎麽欺負人的。餘思雅也不多說,大家都有眼睛,看得清楚是怎麽回事,她說多了,反而容易招人煩。

周部長板著臉,背著雙手,一言不發地走進屋子裏,掃了一圈出來,麵沉如水:“沈老三,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沈老三聽出來了,這周部長是向著餘思雅的。也不知道餘思雅耍了什麽手段,把公社的大人物給請來了,他就說這小娘們留不得嘛!

事到如今,鐵證擺在麵前,沈老三冇法抵賴,支支吾吾地說:“周部長,你,你有所不知,我那侄子走得早,餘思雅才18歲,她不可能留下來給我侄子守著啊。餘家人先前就說好了,要帶她回孃家再給她說個人家,這咱也不能攔著,你說是不是?”

見周圍的鄉鄰都一副讚同的表情,沈老三越說越順暢:“她回孃家改嫁後,沈建東姐弟倆還小,咱們當叔叔伯伯的也不能不管啊。所以我跟大哥商量好,一家養一個,我大哥家寬敞,屋子多,建東去了也住得開,我家地方窄,房子破,侄女都冇地方住,所以我們兄弟倆就商量,讓我們暫時先搬到二哥家的房子裏。大家都知道,這房子要一直冇人住老得快,我們也就是搬過來幫我二哥看看家,所以收拾了一下。”

沈老三這張嘴皮子果然利索,黑的都被他說成白的了,被他這麽一番顛倒黑白,倒成了他們的不是。

餘思雅按住氣得臉色通紅的沈建東,厭惡地看著沈老三:“這麽說,我們還該感激你了?”

沈老三剛要張嘴,餘思雅又飛快地打斷了他:“誰說我要改嫁的?雖然我跟沈躍同誌結婚時間短,隻見過一麵,但他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我敬仰這樣的男子漢。我們夫妻緣淺,但到底夫妻一場,他走了,我得替他守著這個家,照顧家裏人。今天當著周部長、魏主任、沈科長和鄉親們的麵,我再說一遍,不管我懷冇懷孕,在把紅英和建東撫養成人之前,我都不考慮改嫁的事。”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呆了,詫異地看著餘思雅,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就連沈老三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盯著餘思雅:“你瘋了,你爹媽不可能任由你這麽胡來的。”

餘思雅不理他,看向神色複雜的三個公社乾部道:“魏主任,婚姻自由,我不想改嫁,冇人能逼我改嫁,哪怕是我的親爹親媽都不行,對吧?”

魏主任不讚成地看著她,張了張嘴,歎氣道:“冇錯,現在不允許包辦婚姻,隻要你不願意,冇人能勉強你。不過思雅你還這麽年輕,要想清楚啊,就算你哪天改嫁了,也冇什麽的。”

魏主任是真心替餘思雅著想,寡婦不好當,孤兒寡母在村子容易被人欺負,受了氣也冇人撐腰,隻能自己打落牙齒和血吞,餘思雅還這麽年輕,長得也挺俊秀的,趁著年輕漂亮,早點改嫁也能找個更好的人家。

若是等這兩個孩子長大了,她年紀也上去了,再想挑好的對象就冇那麽容易了。

餘思雅知道魏主任是好心,感激地說:“謝謝魏主任,我想好了,爹媽不在了,沈躍也去了,要我也走了,這個家就散了。我要留下,長嫂如母,隻要有我一口飯吃就不會餓著他們。”

餘思雅想得很清楚,改什麽嫁,嫁到哪裏去有留在沈家自己當家作主的強?這年月嫁了人,不但要上工掙工分,回家還要洗衣做飯伺候一家老小,乾得比牛多,吃得比雞少,媳婦通常都是一個家庭裏地位最低的人,回頭要是生了女兒,還要被男人婆婆嫌棄。

她現在這身份再好不過,孃家管不著,婆家冇人管。她是多想不開,才放著好好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不過,非要去別人家裏受這種氣?

所以餘思雅做出這個選擇更多的是基於自己的私心。可旁人不知道,大家都覺得沈家這兩個孩子,沈建東當即感動得眼淚汪汪的表示:“嫂子,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周武也一臉欣慰地說:“小餘同誌,你是咱們軍屬的楷模,以後遇到困難來著武裝部,咱們就是你的孃家人。”

這敢情好,武裝部可是公社的實權部門,有周部長這句話,以後誰想針對他們都得掂量掂量。

餘思雅高興地說:“謝謝周部長,謝謝武裝部的同誌。”

沈老三看餘思雅三兩句話就扭轉了形勢,還博得了周部長的欣賞,要再讓她說下去,別說房子了,隻怕院子裏這堆木頭都要算到他頭上。

沈老三是個不肯吃虧的,他琢磨了一下,悄悄給朱愛華使了一記眼色,讓她去搬救兵。餘思雅這臭丫頭太會說了,他比不過,但他還有大哥啊,大哥腦子比他靈活肯定能想到法子。

朱愛華的了他的暗示,趕緊趁著冇人注意她悄悄摸了出去。

餘思雅看到她那副做賊的樣子,冇戳穿,把沈老大喊來也好,正好把賬一起算了。

第7章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沈大江在地裏就聽說老三跟侄子打了起來,頓時覺得麵上無光,趕緊扛起鋤頭打算回去勸架,免得村裏人看他們老沈家的笑話。

他剛走到家門口就碰到了朱愛華。

朱愛華看到他跟看到了救星似的,劈裏啪啦就一頓嚷嚷:“大哥,你快想想辦法,餘思雅那死妮子去把公社乾部都喊來了,還說什麽不打算回孃家了,就留在咱們這兒。寶安嘴巴笨,說不過她,公社乾部都快被她說動了,你快去幫幫忙!”

沈大江把鋤頭放在了家門口,問道:“怎麽回事,來了哪些公社乾部?”

朱愛華都認識:“有武裝部的周部長,婦聯的魏主任,還有沈科長。今天我們不是搬家嗎?就稍微收拾了一下,把那些破爛貨丟到了院子裏……”

聽完是怎麽打起來的,沈大江皺著眉:“你跟老三也太急了,砸他家東西乾什麽?”

朱愛華悄悄撇嘴,你當然不急了,你錢都到手了,有什麽好急的?又不是你拿房子,你當然不急。

想著還用得著沈大江,她也冇揪著這茬不放,接著說:“誰知道沈建東那小子這麽野,眼裏根本冇咱們這些長輩,上來就對寶安動手,他就是個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行了,你也少說兩句,少拱點火,家和萬事興,一家人鬨成這樣,惹人笑話。”沈大江冇好氣地說。

朱愛華被他說得很不服氣,要不是需要沈大江幫忙,她馬上掉頭就走。

兩人很快就來到了餘思雅家,沈大江率先進去,熱情地跟乾部們打招呼:“哎呀,周部長、魏主任、沈科長,你們來了,怎麽不說一聲呢,家裏冇個大人,怠慢了,快請進,裏麵坐!”

搞得他纔是主人家一樣。

餘思雅好笑,看著他表現,甚至還配合的側了側身,讓他過去。

沈大江殷勤地邀請大家進屋坐,但見周部長幾人都不動,他指了指屋簷說:“那你們去屋簷下坐,建東,跟我去搬凳子。”

餘思雅拉著沈建東:“大伯,建東受傷了,胳膊疼,肚子也疼,搬不了,辛苦大伯了。”

她這麽說,沈大江能怎麽樣?隻好自己跑進屋了,結果他進去轉了一圈,就隻找到了兩隻新的小凳子,還是餘思雅的陪嫁。

三個公社乾部,兩個凳子怎麽坐?沈大江傻眼,提著凳子出來,問沈建東:“你家凳子呢,怎麽就剩兩個了?”

餘思雅指了指堆積在院子裏的小山:“大伯,在那兒呢!”

沈大江抬頭一看,果然找到了兩腿凳子腿,但都壓在最底下,要拿出來得先將上麵的東西都一一挪開,挺麻煩的,光他一個人得費不少功夫。

這個老三,好好的凳子,破點就破點,好歹能坐,扔了乾啥。沈大江本意是表現,結果弄巧成拙,反倒失了麵子,正在想辦法挽回,旁邊的周部長髮話了:“我們站著就行了,先說正事。沈寶安,你一個當叔叔的,跑到侄子家砸東西,像什麽話?”

當著這麽多村民的麵被批,沈寶安不大服氣,想反駁,被沈大江搶先了一步。

沈大江笑嗬嗬的,一副老好人的模樣:“周部長你別生氣,這事是老三做得不對,不過他也是好意,這家裏冇個大人的,他們幾個小的不曉得收拾,亂糟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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