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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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思雅笑了笑說:“馮書記,應該的。不過在通電之前,我覺得還有一個事更要緊,那就是修路。”

“修路?你們養殖場到公社的路不是才修好嗎?”馮書記抬頭,疑惑地看著她,“你又想修哪裏的路?”

餘思雅最想修的是紅雲公社到縣城這條路,隨著養殖場規模的擴大,到縣城省城的來往愈加頻繁。這條泥土路絕對是個阻礙,但這條路太長了,而且中間涉及好幾個公社,這筆錢誰出是個大問題。至於撥款,縣裏冇什麽拿得出手的大單位,也就少了稅收和國企利潤上繳,因而縣財政也並不寬裕,拿不出錢修這麽一段路。

所以餘思雅隻能先折中一下,說道:“就修咱們跟東風公社這段路吧,他們的養殖場要從咱們這兒買小鴨子,又要把大鴨子賣給咱們,兩個公社來往挺多的,他們養殖場也賺了不少錢,拿點錢出來修路也不困難。”

目前三公養殖場的飼養規模達到了兩千多隻鴨子,雖然規模不如清河鴨養殖場,也冇開發出其他的副業,但因為現在的人力成本低廉,飼養的食物大多就地取材,也比較廉價,所以利潤還是很可觀的。每一季鴨子出籠,他們就能掙上千塊,除了人工工資和飼料、鴨苗錢,也冇其他開支。

餘思雅琢磨著,他們的賬目上目前應該躺了好幾千塊了。這錢留在那裏也不會生子變多,不如拿出來用在刀刃上。正好去縣城他們就得先經過東風公社,勉強算先修一段到縣城的公路了。

馮書記怎麽都冇想到,餘思雅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其他公社頭上。

他哭笑不得:“你……你說你這女娃子心咋這麽大,整天在想什麽呢?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老錢身上。他那個摳門,肯定不會答應你的。”

“馮書記,冇試過,你怎麽知道不行?隻要你同意,說服錢書記的事交給我來。”餘思雅拍著胸口保證道。

馮書記也不是那種冥頑不靈的人。誰不嚮往更美好的生活呢,旁的不說,就說從公社到養殖場這條路,馮書記走過幾次,尤其是下雨天的時候,別的地方踩下去一腳都是泥,才刷乾淨的鞋子馬上變得臟兮兮的,可從養殖場走過來,鞋子上麵一點泥都冇有。

每逢下雨天,來公社不少人寧願多繞一段路也要從養殖場這邊走,就是圖乾淨,路好走。

他也清楚修路是個好事,方便大家的生活,但這不是冇錢嗎?誰讓他們這窮鄉僻壤的,啥都冇有呢。

歎了口氣,馮書記看著餘思雅說:“你真能說服老錢?先說好,公社是真冇錢給你修路,一切隻能靠你自己,你要願意,我也不攔著。除了冇錢給你,能支援的公社都支援你。”

餘思雅笑著點頭:“可以,謝謝馮書記你的支援,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你不用擔心。不過還真有個事想麻煩你,我聽廣播說,明天咱們這地方有雨,馮書記,你看像不像要下雨?”

過去氣象監測落後,很多老農都有看雲識天氣的本事。馮書記從窗戶邊看了看天上的雲朵,說:“有可能,十幾天冇下雨了,最近天氣特別悶熱,這幾天應該會有一場大雨。”

餘思雅滿意了:“那馮書記,你打個電話給錢書記,邀請他明天來參觀咱們的新廠房。”

結合先前說下雨的事,馮書記猜到了餘思雅打的什麽鬼主意,不由搖頭:“老錢肯定會覺得我是在他麵前炫耀顯擺。”眼看他們公社越來越紅火,老錢心裏鐵定覺得憋屈。

“那得委屈馮書記幫我背這個鍋了。”餘思雅笑嘻嘻地說。

馮書記不想看她:“行了,我答應了你,除了錢,其他都支援你,我說話算數,你別在這裏煩我了。”

餘思雅趕緊站了起來:“好,那我就不打擾馮書記忙了。”

等她走後,馮書記也立即站了起來,先到婦聯門口轉了一圈,見餘思雅不在,然後纔去了放電話的辦公室,關上門,給紅雲公社撥了過去:“我找你們錢書記,我是紅雲公社的老馮啊!”

過了一會兒,接電話的人換成了錢書記。

馮書記馬上笑嗬嗬地說:“老錢,好久不見,咱們養殖場不是新建了廠子嗎?如今通上了電,拉了電話。我尋思著你們三個公社也搞養殖場,大家是同行也是兄弟單位,要相互學習相互進步,你們明天有空嗎?一起過來參觀參觀我們的新廠子吧。”

錢書記暴躁得想掛了電話。這個老馮,建了個廠子就了不起了,跑到他們麵前顯擺,還提什麽三個公社,哼,是不是說他們三個公社聯合辦的廠子還不如他們紅雲一個公社搞的?

錢書記心裏不爽,但又很好奇紅雲公社人人誇讚的新廠房到底弄成什麽樣子了。以前他方不下麵子去瞅瞅,這回可是老馮主動邀請的,若不是很貴,他們養殖場攢攢錢,到冬天也可以搞一搞啊,可不能輸給了紅雲公社。

所以最後錢書記老大不爽地說:“既然你都請了,我們不來不是不給你麵子嗎?來就來,明天上午我們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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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第二天,餘思雅不但看到了錢書記,還看到了四通公社的曲書記和豐寧公社的黃書記。

她瞅了一眼馮書記。

馮書記抬頭直視前方,一副我把人都給你請來了,餘下的你自己看著辦的樣子。

來都來了,也不可能把多餘的人趕走,餘思雅隻好揚起笑容,熱情地招呼道:“錢書記、曲書記、黃書記,歡迎你們來考察我們的養殖場,裏麵請。”

餘思雅把他們帶到了新廠房的會客室裏,然後讓馬冬雲去泡茶。

三位書記坐在這不比他們辦公室差的樓房裏,實在冇法昧著良心說這房子不好,最後挑剔地看了看地麵:“還行吧。”

餘思雅也不介意:“冇辦法,我們養殖場現在冇多少錢,等以後有了錢再安地磚,把廠房弄得更乾淨漂亮一些,現在先將就。”

說話間,馬冬雲已經手腳麻利地端著茶上來了。

餘思雅立即招呼他們:“馮書記,錢書記,曲書記,黃書記請喝茶。”

錢書記三人將目光落到了杯子上,這不是他們平時經常用的搪瓷缸子,而是小巧精緻的紫砂壺茶具,深紫的顏色,上麵雕刻著花紋,古樸秀氣,茶杯還冇他的巴掌大。

嘖嘖,老馮不厚道啊,以前大家都是大搪瓷缸子喝茶的粗人,結果這會兒,老馮忽然甩下他們,學起了那些文化人,搞起了雅緻。

不知道是這裏的茶葉更好,還是心理作用,抿了一口,錢書記還真覺得麵前這杯茶更好喝。

喝完了茶就是考察工廠,這廠房說大是相對鄉下而言,實際上就一二十間廠房,十幾分鍾就轉完了。

錢書記一路抱著挑刺的心態看,結果發現自己根本挑不出來,要說人家的廠房不好,可自己的茅草屋更差啊。

逛到最後,他自個兒憋了一肚子的氣。

不過臨走時,錢書記還冇忘記自己的目的:“餘主任,你們這廠房花了多少錢啊?”

餘思雅笑著說:“不算拉電話和裝電話,大概花了兩三萬吧,具體的賬目還冇統計出來。”主要是欠水泥廠、磚窯、瓦窯、石灰廠這些的錢還冇給。

兩三萬?錢書記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幸虧他冇先放話說自己也要建廠房,不然丟臉就丟大了。按照現在的規模,他們三公養殖場,一年頂多能掙幾千塊,拿什麽去建新的廠房?真要想搞,得攢好幾年的錢。

餘思雅裝作冇看到錢書記的變臉,笑著說:“下雨了,四位書記在咱們養殖場吃了飯再走吧。”

來的時候還冇下雨,逛廠房開始突然就下起了雨,而且夏天的雨來得急,下得猛,滴滴如黃豆,劈裏啪啦砸在地上,擋住了視線,到處白茫茫的一片。

大家便留下吃了飯,養殖場最不缺的就是鴨子,餘思雅讓人殺了隻鴨子燒青椒,又炒了兩個素菜招待四位書記。

吃過飯,雨停了,太陽從雲層後麵冒了出來,錢書記他們再次提出告辭。

馮書記側目瞅了餘思雅一眼,不是要跟錢書記談修路的事嗎?怎麽人都要走了,這小餘同誌還不開口。

餘思雅給了馮書記一個放心的眼神,笑眯眯地說:“我送你們,正好我也要回公社。”

五個人一起出了養殖場,石子鋪就的地麵上濕漉漉的,但不粘鞋子,一路走來都很輕鬆,兩公裏路,隻有鞋底沾了臟東西,鞋麵很乾淨。但走到公社,過了石子路,還有一段泥土路,錢書記一腳踩下去,鞋底就沾了大團的泥土,幾腳皮鞋上就都是泥了。

這可是他的新皮鞋,去年買來都冇捨得穿幾次,早知道今天要下雨,他說什麽也不穿自己的皮鞋過來。

餘思雅折斷了一根竹片,折成四段,分別遞給四位書記,開口抱怨道:“哎,一下雨這路上都是泥,太難走了,四位書記刮刮鞋子上的泥,這樣好走一點。馮書記,等冬天地裏冇什麽活忙了,咱們組織社員把路給修了吧,這路一下雨簡直冇法走。”

不是讓錢書記修嗎?怎麽又扯上他了?

馮書記知道這時候不能拆餘思雅的台,壓下心裏的疑惑,裝作認真考慮的樣子:“再說吧,你當我不想修,要有錢啊?哎,要是咱們的路都修成養殖場到公社這段這樣就好了,下雨天也不怕,來個車子什麽的也方便。餘主任,公社冇什麽錢,要不你們養殖場支援一點?”

餘思雅趕緊擺手推辭:“馮書記,養殖場才建了新廠房,我們哪有錢啊。你要實在讓我修,那修公社這邊到屈家嶺這段還行。”

“修那段路乾什麽?咱們公社這麽大,能修的地方多了去。”馮書記不爽地看了錢書記一眼,雖然冇明說,但大家都看出來了,他是不想修到東風公社那邊。

錢書記一向跟馮書記不大對付,馬上說:“我覺得餘主任這主意就很不錯啊,到屈家嶺的這段是大路,要是修好了,以後大家出門方便多了。”

馮書記哼了一聲:“從其他地方開始修,也一樣方便。”

餘思雅苦笑著說:“馮書記,我得考慮效益,為養殖場著想啊,修到屈家嶺,能通往縣城,以後大家去縣城更方便,來往的車子也更好走,這對養殖場有益,要是修到其他大隊,對咱們養殖場有什麽好處?車子也不會開過去啊,而且那麽多大隊,我們也冇錢每個大隊都修路,所以要修也隻能先緊著要緊的路修。”

馮書記臉色鐵青,似乎不大滿意這個答案,半晌才憋出一句:“光你修有什麽用,屈家嶺到縣裏麵還遠著呢,你這純屬就是自己掏錢幫別人乾活。”

“馮書記,大家都一個縣的,從祖祖輩輩起都住這兒,往上數幾代,好多都是親戚,都是自己人,說什麽兩句話。都一樣,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嘛,這路大家都要走的!”餘思雅一副不計較的樣子。

錢書記看不下去了:“我說老馮,人家餘主任心裏有大義,想修路你就讓她修唄。你老攔著她,思想覺悟不行啊。”

“我思想覺悟不行,你思想覺悟高,那你怎麽不修?”馮書記惱火地懟了回去。

錢書記這人好麵子,不願輸給馮書記,當即衝動地說:“修就修,我修就是。”

“老錢!”黃書記和曲書記趕緊叫住了他。他們可不像清河鴨養殖場那麽財大氣粗,哪有錢修路啊。

錢書記也反應過來,自己衝動之下說了什麽,有心想反悔,但馮書記冇給他這個機會。

馮書記輕蔑地看著他:“吹什麽牛?就你錢摳門,捨得修路?”

“誰說老子扣,這路我修定了。”老錢被激得一時上頭,脫口而出。

餘思雅驚喜地張大了嘴:“錢書記,你真是個負責任的好書記,咱們去辦公室裏談。”

黃書記和曲書記想扶額,這個老錢,性子這麽衝動做什麽?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而且還是一下子潑了兩回,錢書記也不好打自己的臉,麵色複雜地跟著餘思雅去了辦公室。

餘思雅招呼他坐下後,開口就誇:“錢書記高義,築路修橋自古以來就是利好千秋萬代的好事,以後咱們紅雲公社和東風公社的百姓都會記得錢書記的英明決定。”

別提什麽英明瞭,錢書記現在已經後悔了。他看著餘思雅,訕訕地說:“我,我就說說,咱們還冇那個計劃呢!”

餘思雅攤開了全縣地圖,放到錢書記麵前:“錢書記,你先別急,你先聽我說。你看,從咱們公社到你們東風公社,再一路通過這三個公社就到縣城了,如果能將這段路修好,以後大家去縣城會方便很多,還能縮短時間。咱們兩個公社都有養殖場,買賣飼料,鴨苗,運輸活鴨,醬板鴨等等都得通過這段路,將這條路修好後,對我們兩個公社有多少好處,不用我說,錢書記應該也明白。”

確實,要是碰上下雨什麽的,運送米糠去養殖場都很不方便,要是路好走了,工作確實會更好做,社員也能得實惠。但錢書記不想當著餘思雅的麵承認這點。

“你們農場生意好,那是你們運貨多,我們三公養殖場可冇多少東西需要運。再說了,光咱們兩個公社修路有用嗎?你能說服其他三個公社?”

那三個公社離紅雲公社比較遠,跟餘思雅都冇任何交情,也冇利益往來,她拿什麽去說服他們?

餘思雅點頭:“冇錯,我冇法說服他們,但縣裏可以啊,隻要縣裏批準了我們修路的請求,這段路就不是問題。”

聞言,錢書記抬頭詫異地看著餘思雅。

餘思雅像是冇留意到他注視的目光,繼續說:“錢書記,縣裏財政不佳,每年扶持的單位和公社都得有所取捨和側重,指望縣裏幫咱們從這段路修到縣裏不現實,但如果咱們憑自己的力量修了這一段,讓縣裏麵看到了咱們的決心和力量呢?即便縣裏麵最後不批準,就憑咱們自己組織人力物力,修了這麽長一段路,在年底的匯報中,咱們也能在眾公社中獨占鼇頭。錢書記是個有魄力的人,你不想再往上升升嗎?不想給你兢兢業業工作了十幾年的東風公社留下點什麽?你甘心過幾年退休或者調走後,像你前麵的書記一樣,瞬間被人忘記,誰也不記得嗎?”

錢書記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個才19歲,比他兒子都還小一歲的女孩子。

小小年紀,就如此有野心,而且敢說敢做,還能洞察人心人性,難怪能在短短一年時間將清河鴨養殖場做到如此規模。

他想不服都不行。

半晌,錢書記酸溜溜地說:“老馮有你這個下屬,還真是撞了大運。”

餘思雅聽這話就明白他的態度已經軟下來了,乘勝追擊:“都一樣,錢書記,咱們要做的都是為公社,為社員。你今天也看到了,咱們養殖場這段路修好了以後,走著多方便,以後哪天即便我不在紅雲公社了,大家走著這條路也會念我一聲好。你說我要是把養殖場的錢都留在賬麵上,又不能貪進自己的口袋裏,給自己帶來實惠,除了好看,能有什麽用?還不如拿出來給公社辦點實事呢,你說是不是?我看錢書記以後也想建廠房,拉電線,這路要不修,載水泥的車子都冇法去你們養殖場,你說多麻煩……”

無論是從情,還是從理,又或是從他的利益角度出發,錢書記都找不到理由拒絕這個提議。但他也不願這麽痛快就答應了餘思雅:“我們養殖場效益不好,不像你們那麽賺錢,哪有那麽多錢去修路啊!”

餘思雅苦笑著說:“錢書記,我們清河養殖場賺的是多,可花得也多啊,這個不用我說你都知道。真要把咱們兩家拉出來比啊,我們賬上恐怕還冇你們錢多呢,而且我們養殖場還欠著銀行兩萬多塊的貸款,哪有你們穩打穩紮啊,要我說啊,還是你們這些老同誌穩重。”

這倒是,錢書記被順毛捋得舒服了,終於點了頭:“成吧,修是要修,但咱們要合計合計修多遠,修多長,總共花多少錢,太多可不行,咱們東風公社拿不出來。”

“這是當然,錢書記你不提我也得考慮這個事,咱們養殖場也冇那麽多錢了。錢書記,你放心,我一定想個最省錢的方案,咱們現在就商量商量?”打鐵趁熱,餘思雅現在就想將這個事給定下來,免得錢書記回去後,又反悔。

但錢書記考慮得更多:“這個我得回去跟黃書記和曲書記商量一下,畢竟賬麵上的錢不是我們一個公社的。”

“跟人一起乾就是冇這麽自由,幾百塊錢的事,也就你愛跟他們瞎摻和!”馮書記拿著搪瓷缸子推門而入,嗤了一聲。

錢書記很不爽了:“你當誰都像你們紅雲公社這麽財大氣粗。哼,老馮,你也別在我麵前得意,要不是你運氣好,攤上了餘主任這個能乾的,你們還不如我呢!”

說完,他站起身和和氣氣地對餘思雅說:“餘主任,我老錢說話算數,說了修路就修路,我回去商量商量,過兩天再過來找你詳談。”

他已經當著馮書記的麵這麽說了,餘思雅也不好將他逼得太急,遂很好說話地道:“成,錢書記一言九鼎,我等你的好訊息!”

錢書記這才滿意地走了。

等他走後,馮書記捏著搪瓷缸子問餘思雅:“怎麽樣,我今天表現好吧?”

餘思雅狠狠地點頭:“不錯,感謝馮書記的傾力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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