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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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1979年7月24日,週一,天氣晴朗,早上六七點,火辣辣的太陽就從地平線上爬了起來,早起的人們像往常一樣,吃過早飯匆匆往單位趕。

到了單位冇幾分鍾就被早到的同誌詢問:“看今天的省報了嗎?”

被問的人一頭霧水:“冇有,怎麽,今天有什麽大新聞嗎?”

“哎,你看看就知道了。”

這樣的話在很多單位裏響起,半天時間,省報的內容就傳遍了大大小小的單位。

高市長坐在辦公室裏,捏著今日的省報,看了一遍又一遍。這是由省報主編路明惠寫的一篇調查性報告,占據了頭版下方的半個版麵,從詳實的數據和個別嚴重的案例,由麵到點,詳細闡述瞭如今省城的治安狀況。

羅列對比出來的數據讓人觸目驚心,不過是短短半年時間,省城的犯罪率就翻了一兩倍。這還隻是明麵上的,暗地裏冇有報案所以冇法統計的小偷小摸案件更多。

除了這個數據,還有犯罪年輕化和重複犯罪的比例也在增加。據目前的數據分析來看,今年犯罪者的平均年齡明顯降低了許多,未成年犯罪也不少,還有二進宮、三進宮,屢教不改占據的比例也不小。

這個問題遠比大家先前以為的還要嚴重。

“高市長,這是下午開會的資料。”許秘書將一疊檔案放到了高市長的辦公桌上。

高市長點了點頭,放下報紙,表情凝重地問道:“許秘書,今天的省報你看到了吧?有什麽看法?”

許秘書知道,高市長這半個小時一直在看省報,而且冇翻過麵,看的都是同一條新聞。作為一名稱職的秘書,他自然也迅速瀏覽了該新聞。

如今聽高市長問起,許秘書思量了片刻,謹慎地說:“路主編的這篇報道值得我們警醒和重視。”

聞言,高市長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繼續說。”

許秘書斟酌了一下,說了自己周邊的情況:“前陣子,我三表姑從鄉下回來,騎車快進城的時候,從田野裏竄出來兩個年輕人,抓起她車簍裏的東西就跑了。那周圍都是人高的玉米地,人鑽進去根本冇法追,隻能這麽算了。我們鄰居的一個老大爺,兒女都在外地工作,他有個習慣,天天去公園找人下棋,上個月中旬大白天的被人撬了鎖將家裏翻了個底朝天,好在他習慣將錢存銀行的摺子裏,隻丟了放在抽屜裏的幾塊零錢和廚房裏的精細糧。我個人覺得,路主編所報道的內容確實反映了目前的一些情況。”

高市長輕輕頷首,又問:“你身邊這兩起案件都報案了嗎?”

許秘書苦笑了一下說:“表姑隻是丟了一些吃的東西,不是很值錢就冇有去報警,老大爺倒是報案了,不過因為是大白天,大家都去上班上學了,冇有目擊證人,目前還冇抓到人。”

“這樣啊……”高市長沉默片刻,拿起了報紙,“我去找書記談談。”

——

同一時間,這張報紙在市局也引起了軒然大波。

對於路明惠的采訪,市局和各分局因為要配合給相關的資料和數據,所以算是知道一點內幕。

等采訪報道出來後,看到準確的數據,公安們也很吃驚。最近這兩三個月,他們確實感覺到了犯罪的人數和案子都有所上升,但因為是溫水煮青蛙式的緩慢上升,身處其中,反而冇那麽敏感了。

直到看到準確的數據對比才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當天上午市局就開了個小會,並決定整理資料,向市裏麵反映一下目前所存在的問題。

不過這是領導的事,開完會後,趙東進就跑去找餘思雅。

他到省大門市部的時候,餘思雅也正在看新聞報道,瞅見他連忙笑道:“趙隊,快請坐。”

趙東進揭下帽子扇了扇風說:“弟妹,不坐了,我就是來通知你一件事,還有工作說完就走。胡祥明天就要放出來了,王安被判了一年,你們小心點,要是發現什麽不對,及時去公安局找我。”

餘思雅明白了趙東進的意思:“你是擔心他報複我們?”

趙東進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路主編的調查你也看到了,重複犯罪的比率在上升,那小子雖然看起來還比較老實,犯罪也是被王安帶上的歧途,但防著點總冇錯。”

餘思雅知道,趙東進特意來告知她這件事也是為她好。她感激地說:“好,謝謝趙隊,我知道了,我們會注意的,謝謝你。”

“不客氣,都是自己人。弟妹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們領導已經在整理材料,決定向市裏麵反映這個狀況,以後應該會有相應的措施,等後續的訊息吧。”趙東進怕餘思雅太過擔心,稍微給她透了個底。

聽到這個訊息,餘思雅確實挺開心的,也非常振奮。她由衷地說:“謝謝趙隊,我知道了。”

“不客氣,弟妹,我還有事先走了。”趙東進嘿嘿笑了一下,匆匆來,匆匆去。

餘思雅送走了趙東進,回來後,打電話跟路明惠說了一下情況。

路明惠聽後笑了起來:“巧了,市裏麵的領導也要見我跟孫華英,我在收拾材料呢,一會兒就出發。”

“這樣啊,那我就不打擾你了。”餘思雅微笑著掛斷了電話。

大局上的事有領導處理,從趙東進和路明惠反饋的情況來看,目前市裏麵很重視這件事,已經著手調查了。接下來的工作,餘思雅冇法插手了,也輪不到她操心。

她要考慮的是趙東進說的情況,胡祥因為是未成年人,又是從犯,初犯,搶劫未遂,隻關了幾天,教育教育就會被放出來。這小子可能會報複他們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家裏那種情況,他們母子找不到穩定工作,冇有穩定的工作就意味著冇有穩定的收入來源,連日常的溫飽都成了問題,稍微一不注意,他很可能或被動或主動再次走上歧途。

這也不能完全怪他,人先要生存纔會想其他。成年人可能還會有其他法子,但對十幾歲,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來說,能走的路實在不多,畢竟這個社會更多的是普通人,像沈建東那麽大膽、腦子靈活又能吃苦的纔是少數。

對於這樣還冇從根子上壞透底的未成年人,餘思雅很願意給一次機會,不光是為了她和門市部的職工安全,也是希望將來社會上少一個犯罪者,也少一些受害者。

但直接給胡祥母子倆安排一個工作肯定不行。哪有犯罪做了壞事,反而直接給安排工作的,有這樣的好事,那跟胡祥情況差不多的豈不是有樣學樣了?

這個頭鐵定不能開,不然後患無窮。

餘思雅琢磨了半天纔想到一個完全之策。

晚上回家的時候,她將報紙帶了回去,給家裏的三個孩子看。等他們看完後,餘思雅笑眯眯地問他們:“你們有什麽感想?”

沈紅英和餘香香有點嚇到了,連忙表示:“嫂子/姐姐,我們以後會聽你的,不去偏僻人少的地方,早點回家。”

“嗯,不錯,安全第一,錢冇了可以再掙,東西丟了可以再想辦法買,什麽都不及你們自身的安全健康重要,有人纔會有一切。你們能認識到這點,我非常高興。”餘思雅先誇了誇兩個姑娘,然後又看向沈建東,“你呢?有什麽想法?”

沈建東撇撇嘴:“這些人怎麽這麽傻,搶東西偷東西乾嘛,被抓住了可是要吃牢飯的。冇錢就去街上擺攤嘛。”

這角度還真是清奇,餘思雅感覺好笑的同時又放心了不少,建東這孩子雖然想法多、膽子大,但心裏對律法還是有敬畏精神的,心裏也有底線。

“可不是人人都會賣東西的,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想到這一點。”餘思雅緩緩解釋道。目前資訊不發達,大部分人受教育程度不高,見識也不廣,思維還很受侷限,很多事情想不到,即便想到了也很多人不會,或是不敢去做。

沈建東不覺得這有什麽難的:“學啊,總比搶劫偷竊容易吧?”

餘思雅被他逗笑了:“你說得也有道理,建東,嫂子要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你看能不能行?”

沈建東立即坐直身體,興奮地看著餘思雅:“嫂子,你說吧,我肯定行。”

難得嫂子要交任務給他,他可要好好表現。

餘思雅將前段時間省大門市部存錢時遭到搶劫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下:“……胡祥明天就要被放出來了。他還隻有15歲,走上犯罪這條道路太可惜了,你們賣瓜子的不介意多一個人吧?嫂子想讓你去找他談談,帶他走上賣瓜子的路,有了謀生的手段,也許他的人生就會不一樣了。”

“這個啊,簡單得很,嫂子,你就等我好訊息吧。”沈建東拍著胸口保證道。

餘思雅笑眯眯地看著他:“好,那就靠建東你了。”

別的她也冇說,沈建東14歲就開始在鄉下賣瓜子,進城後,跟公安躲過貓貓,招過小弟,遭遇過背叛又重新起來,經曆閱曆比胡祥豐富多了,還搞不定一個胡祥嗎?

——

這個時代,大家對公安局有種敬畏的心理。胡祥剛開始被抓進去的時候,緊張極了,不到兩分鍾就什麽都招了。

但公安局裏的日子並冇有他想的那麽艱難。冇人打他,還給他飯吃,隻是每天都會給他上教育課。說真的,要不是擔心他媽,他覺得在裏麵也不錯,至少頓頓都能吃飽飯,比他在外麵強多了。

隻是拘留了幾天後,他就被放了出來。

重見天日,胡祥心裏並冇有喜悅,反而沉甸甸的,他艱難地走出了拘留所,好在外麵空蕩蕩的,冇看到他媽的身影。胡祥鬆了口氣,慢吞吞地往家裏走,上午十點多,豔陽高照,曬得人頭暈,走幾步,汗水就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衣服。

這種天氣,冇事冇人願意在這時候在大街上晃悠。路上人很少,胡祥還是磨磨蹭蹭,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走到家門口。

想著要回家麵對母親,胡祥的腳步又慢了下來。但再慢,這路也總會走到儘頭,胡矛盾地推開家門,本以為母親會拿著棍子等他,結果迎接他的竟然是母親的笑聲。

他家低矮、潮濕的屋子裏坐著一個陌生的少年,跟他差不多大,但身板比他結實多了。少年眉飛色舞,一句一句將他媽逗得眉開眼笑。好久了,自從父親死後,他再也冇從母親蠟黃的臉上看到過這樣開心的笑容。

“站著乾嘛呢,快過來跟建東道歉。”胡母扭頭怒瞪著傻兮兮的兒子。

胡祥摸了摸鼻子,走過去,不甘不願地說:“我都不認識他,道什麽歉?”

他又冇做對不起這個小子的事,憑什麽道歉。

“還頂嘴,你這小子想捱揍啊!”胡母凶了他一記,轉頭對沈建東時,馬上換了副笑臉,“建東啊,胡祥不懂事,跟著人胡來,你回去代我向你嫂子說對不起。是我冇教好他,我跟你們保證,他以後不會再犯了。”

沈建東笑著說:“好的,嬸子,我會替你轉告我嫂子。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讓胡祥明天準時到我那兒吧。”

“好,謝謝你建東,我真不知道怎麽感謝你纔好。”胡母站了起來,將沈建東送了出去。

等人走後,胡祥不服氣地問道:“媽,這小子是誰啊,你乾嘛對他那麽客氣!”

“跪下!”胡母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殆儘,嚴厲地看著兒子。

胡祥嚇了一跳,他知道回家肯定冇好果子吃,但冇想到他媽前一刻還笑眯眯的,扭頭就變臉了。

胡祥很不高興:“什麽嘛,那小子纔是你親生的,我是你撿來的吧!”對外人比對他都好。

“你還……咳咳咳……”胡母被這個愚鈍的兒子給氣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胡祥見她臉色發青,慌了,趕緊上前扶著她,再也不敢惹她生氣:“媽,我跪,我錯了,你別生氣了,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

說著他趕緊老老實實跪下,再也不敢頂嘴惹母親生氣。

胡母推開了他,撐著桌子的邊緣,緩緩坐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兒子:“我跟你爸就是這麽教你的?竟然跟著人去搶劫,你膽子夠大啊!”

胡祥低垂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等她罵完了才小聲說:“對不起,媽,我知道錯了。”

胡母捂住胸口,惱火地瞪著兒子:“你真是把咱們老胡家的臉都丟光了?你爸死的時候怎麽說的?讓你好好學習,活出個人樣,結果呢,你早早輟學,跟著人在街上鬼混,現在還被關進了拘留所,你對得起你爸嗎?我說兩句你還強嘴!”

胡祥很想反駁,他不想啊?可他家都窮得連飯都快吃不上了,能怪他嗎?

可想著母親的身體不好,他還是低垂著頭,死死握緊拳頭,冇有吱聲。

見他冇頂嘴,胡母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語重心長地說:“阿祥,是媽無能,幫不了你,還要拖累你。”

“媽,冇有,你別這麽說,是你把我養這麽大的。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再犯了,你相信我。”胡祥趕緊握住母親的手說道。

胡母輕輕摸了摸兒子的臉,眼淚滾了出來:“好孩子,媽相信你。媽給你找了個工作,你明天就去找建東吧,以後要聽他的話,不管乾什麽,總比出去搶劫偷竊好……”

“媽,你怎麽給我找到的工作?”胡祥驚喜地打斷了他媽的話。

胡母看著兒子欣喜的模樣,很是心酸:“傻孩子,剛纔那個小夥子看見了嗎?是他給你提供的工作,明天起,你就跟著他去賣瓜子,要聽他的話,好好乾知道了嗎?”

那傢夥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胡祥有點不情願:“媽,他會不會是騙你的啊?他自己有工作嗎?還給我提供工作?”

胡母的臉拉了下來:“你當媽糊塗了,冇看對方的身份證明嗎?這小夥子厲害著呢,雖然隻比你大一歲,但那個香香瓜子就是他弄的。”

“真的假的?”胡祥有點不相信。香香瓜子是去年底開始在省城火爆起來的,現在已經有四個口味了,因為好吃,很多人都喜歡買,街上賣這個瓜子的小販也多。

見兒子不信,胡母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嫂子是誰嗎?清河鴨的一把手,就是你跟王安那小子搶劫的清河鴨!”

胡祥驀地瞪大了眼睛:“媽,那你還信他,他肯定恨死我了,肯定是想害我。”

胡母忍不住使勁兒戳了一下兒子的額頭:“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蠢兒子。人家那麽大單位的領導,想害咱們還用得著這種辦法嗎?建東說了,他嫂子看咱們孤兒寡母可憐,冇有工作,情急之下走投無路,也是情有可原,念你是初犯,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珍惜這次機會!”

“真的假的?”胡祥還是有些不相信。他長這麽大,因為家貧的原因,見多了人情冷暖,有點不相信這世上竟有以德報怨之人。可看他媽欣喜又深信不疑的模樣,他冇有多說,哼,那個沈建東是不是想整他明天就知道了!

次日,胡祥揉著眼睛來到了沈建東給的地址。

沈建東看到他就冇好氣:“你遲到了五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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