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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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壯觀的!”顧主任評價。

餘思雅笑了笑說:“我們縣準備建養殖基地,全縣總共計劃建23個養殖場,光這些機器遠遠不能滿足全縣養殖業的需求,過完年還得采購一批機器。”

看得出來,顧主任他們對經濟不是很感興趣,餘思雅一筆帶過,領著他們去了飼養區。

飼養員劉大姐坐在一個小凳子上,忙裏偷閒在看書,冷不防這麽多領導冒了出來,她趕緊將書藏了起來。

顧主任幾個都被逗笑了:“大姐,你看什麽書呢?別害怕,咱們就問問。”

餘思雅也鼓勵地說:“劉大姐,把書給顧主任他們瞧瞧,冇關係的。”

劉大姐怯生生地將書從背後拿了出來,看著封麵上的《養鴨技術指南》,顧主任幾個都覺得有點新鮮。這個劉大姐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樣子,侷促不安,很緊張,說話也帶著濃重的口音,不像是有文化的。

“你平時喜歡看這個?”顧主任問。

劉大姐點了點頭:“她們好多人都會了,就我,就我還不大會,上麵好多字不認識,我就利用空閒時間看一看,不會地再問問人。”

“不錯,大姐很上進。”顧主任評價道。

劉大姐很不好意思:“我不行,春花以前跟我一樣不識字呢,現在這本書都能看懂了。”

顧主任這才知道,劉大姐她們這些飼養員都是不識字的婦女,是進了養殖場之後纔開始唸書識字的。

王書記看出來了,顧主任感興趣的還是教育方麵的事,跟著說道:“我們公社有統計數據,這兩年學生的入學率一直在提高,尤其是今年九月份,較之去年九月,小學和初中的入學率都增加了三分之一,校長還跟我抱怨,這麽下去,明年校舍恐怕不夠用了。”

顧主任讚道:“這是好事啊,既然大家願意上學,咱們要儘可能地滿足孩子們上學的願望。”

餘思雅也適時地表態:“明年養殖場出一筆資金再建一排教室吧,咱們再窮也不能窮了教育!”

顧主任扭頭看餘思雅:“餘廠長很熱心教育啊,有冇有意向畢業後來咱們單位工作啊?”

“顧主任,你可不能挖咱們的牆角啊,我們公社可離不開餘廠長。”王書記趕緊說。他現在也意識到了餘思雅是塊寶,有本事人脈廣,公社公共支出一缺錢,人家就主動給錢,還出錢搞各種活動,上哪兒找這麽貼心的搭檔去?

顧主任被逗笑了:“王書記別著急,我就說說,這不還得看餘廠長的意思嗎?”

餘思雅笑笑不說話,顧主任就隨便說說,一時興起而已。她畢業還有三四年呢,誰知道三四年後是什麽光景,所以這個事壓根兒不需要她表態。

這趟養殖場參觀,顧主任非常滿意,臨走時,還說他們公社對教育的重視值得其他公社借鑒和學習。並且準備回去就此開個會,打算成立一個研究小組,明年到紅雲公社來調研考察一番。

對於這個意外之喜,王書記特別興奮,激動得臉都紅了。

不過餘思雅反映平平,因為明年她就去上大學了,工作重心轉移到省城,考察什麽的,跟她冇什麽關係。

顧主任一行,本來是來問罪的,但辰山縣對高考錄取書失蹤一案處理得太利索,冇他們多少發揮的餘地,而且還見識了紅雲公社一個全村都找不出幾間磚瓦房的窮公社如此重視教育,更是心潮澎湃,有許多想法和計劃。

隨後兩天,都窩在教育局檢視辰山縣的教育水平,不等他們失望,更大的風暴席捲而來了。

隨著省報特刊在全省的擴散,越來越多的人瞭解到了今年全省的高考錄取名單,很多得到訊息的考生通過各種途徑檢視省報特刊。緊接著多地暴雷,短短兩天內,全省出現了二十幾起錄取通知書失蹤案,涉及全省二十幾個縣市。

領導震怒,迅速將顧主任一行召了回去,責令教育廳和各地公安嚴查這些案子。

第77章

77年的春節頗不寧靜,誰也冇料到,這場由辰山縣首次發現的高考頂替時間迅速在全省蔓延,以至於蓋過了春節的風頭,牽扯出數百人。估計這也是高主任當初萬萬冇想到的。

無數的學子寫信向上麵反映,寄給報社、廣播電台。省報每天都要收到成千上萬像雪花一樣的信件,根本來不及一一檢視。像路明惠他們這些媒體人更是冇閒下來,跟著調查小組,全省跑。

這場聲勢浩大的調查活動在全省鋪展開來,辰山縣卻因為發現早,查得早,最先在這場風波中平靜了下來。

但梅書記還是不大放心,每天第一時間看省報,聽收音機,唯恐錯過了外麵的資訊,教育局的乾部們也風聲鶴唳,無比慶幸自己冇有參與到高主任的案子中。

為了表示辰山縣堅決懲處高考頂替的決心,高主任等一眾人的案子很快便被判了下來。以高主任和北丘公社主管教育的副主任為首的主謀被判15年有期徒刑,相關涉案人員分別判處5

—10年的有期徒刑,有關領導因為失察之職,分別予以警告和降職處分。

餘思雅聽到這個訊息時,已經是臘月29那天,她帶著沈紅英和沈建東一塊兒去公社采辦年貨,路過公社時,王書記拉著她,告訴她的。

餘思雅知道後,有點詫異,這個年代判刑比後世嚴重多了。不過也好,經此一事,以後還有動歪心思的,想想高主任等人的下場,很多人都會掂量掂量,至少幾年內,辰山縣估計是冇人敢對高考成績動腦筋了。

告別了王書記,餘思雅帶著弟弟妹妹去供銷社,路過郵電局的時候,郵局的工作人員探頭出來,扯了一嗓子:“餘廠長,有你的信和包裹。”

誰會給她寄信和包裹?餘思雅隻一想約莫就猜到了人,招呼沈紅英姐弟一塊兒過去。

進了郵電局,工作人員從櫃檯後麵,抱了一個很沉的包裹出來,放在台子上,又找出一封信,遞給餘思雅:“餘廠長,那,這是你們的包裹和信,麻煩你簽個字。”

餘思雅在領取包裹和信的地方簽了字。

郵電局工作人員又從信件堆裏翻出一個信封,問道:“餘主任,你認識誰叫沈紅英嗎?我看地址是你們村的?”

餘思雅剛簽完字,放下筆,詫異地揚了揚眉,側頭看沈紅英。

沈紅英小姑孃的臉囧得通紅,手足無措,在棉襖上擦了擦手背,呐呐道:“嫂子,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收到信。”

工作人員看他們這副嚴肅的表情,撲哧一聲笑了:“這地址好像跟餘廠長你那封信的是一樣的,小姑娘拿著吧。”

沈紅英接過一看,果然是從南邊來的信,她抬起烏黑的眼珠子,不解地問:“哥乾嘛還要單獨給我寫一封信啊,浪費郵票錢!”

沈建東嗤笑著從她手裏拿走了信:“你是不是傻啊,哥纔不是單獨給咱們寫信呢,他是單獨給嫂子寫信。”

這下輪到餘思雅臉熱了。她板起臉,故作正經地說:“瞎說什麽呢,快點把東西抱進揹簍裏,別堵在這裏妨礙人家工作。”

看了一場好戲的工作人員心說連忙擺手,心說,一點都不妨礙,能看到餘廠長的八卦,值!

沈建東趕緊將包裹抱了起來,掂了掂:“挺沉的,哥到底寄了什麽,這麽大一包。”

餘思雅也很好奇,不過在外麵也不好拆開,便說:“紅英,把揹簍放下來,讓建東背。太沉了,就背著走吧。”

沈紅英趕緊將空揹簍放了下來,沈建東包裹放了進去,幾乎塞了大半個揹簍。

餘思雅問沈建東:“還很沉嗎?要不我去借個自行車?”

“不用,嫂子,這點東西我還是能背得動的,頂多也就二三十斤。”沈建東得意地揚起眉毛。

二三十斤也不輕了,餘思雅提議:“你坐在石頭上等一會兒。我跟紅英買好東西回來找你,咱們再一起回家。”

沈建東冇有意見,餘思雅便拉著沈紅英去買年貨了。

說是買年貨,但其實買的東西並不多。一是因為公社供銷社不大,裏麵主要供應的是村民們的日常所需,有點像後世的小賣部,能買的東西有限,再就是,過完年他們就準備進城了,也不宜備太多東西,不然用不完放在家裏也是浪費。

兩人先去肉聯廠花三斤肉票買了肉,又買了一些不要票的內臟豬下水和骨頭之類的。然後去供銷社買柴米油鹽和過年招待小孩子的零食,水果糖、餅乾之類的。

買好這些,她們就去跟沈建東匯合,一起回家。

走到半路,碰上了同村的嬸子,她看到餘思雅三人,連忙說道:“餘廠長,餘廠長,你們去公社了啊?你家裏來了客人呢,拎著東西站在你們家門口不走,挺俊的一小夥子!”

說著,目光還在沈紅英身上打轉。

“這樣啊,謝謝嬸子,我們馬上就回去。”餘思雅笑著應付道。

等嬸子的背影一消失,沈建東立馬像一隻護食的狼狗,凶神惡煞地問同胞姐姐:“你老實交代,你在學校都乾了什麽?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沈紅英比竇娥還冤,差點哭了出來:“我冇有,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餘思雅安撫他們:“行了,建東,未必是來找紅英的。而且紅英16歲了,過完年都17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要這樣凶。”

又安慰沈紅英:“也許不是來找你的,你別怕,咱們回去看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放心吧,還有嫂子呢。”

沈紅英這才止住了眼淚,“嗯”了一聲。

但本來高高興興去公社辦年貨的姐弟倆,這會兒也都不說話了。

餘思雅有點頭痛,也冇管他們。她倒不擔心這姐弟倆關係交惡,這幾年他們倆相依為命,感情很好,便是有點爭執也很快就會和好的。

她愁的是另外一件事,沈紅英和餘香香都進入了青春期,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對異性產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可沈紅英冇有母親,冇人教她姑孃家的事,餘香香雖然有媽,可想起胡桂花的陳舊思想,餘思雅也不覺得她能教餘香香什麽有用的知識。

所以隻能她給兩個青春期的小姑娘做性輔導了?可憐她活了兩輩子,連男人是什麽味道都不知道,結果卻要來做這種事,光想餘思雅就覺得有點不自在。

好在姐弟倆在賭氣,冇發現她的反常。

一路無話,走進村,他們就看見家門口果然站了一個身形消瘦的年輕男人,兩隻手分別拎著一個包,右邊的要大很多。

走近了,餘思雅才認出了對方:“杜鋒年?”

不是餘思雅眼神不好,而是杜鋒年的變化太大了,及耳的淩亂頭髮剪短了,顯得精神了許多,嘴邊的鬍子颳得乾乾淨淨的,身上穿的衣服雖然還是比較舊,但隻有一兩處不大起眼的補丁,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知識分子。跟第一回

見到的落魄農民形象相去甚遠。

“餘廠長,你好,冇打招呼就來拜訪你,打擾了。”杜鋒年有禮地說道。

來者是客,餘思雅和和氣氣地說:“哪裏,我這幾天也冇事,剛纔跟家裏的弟弟妹妹去置辦年貨了。杜同誌,進去坐一會兒吧。”

杜鋒年看了一眼手腕上拿隻磨花了的舊錶,搖頭說:“下次吧,今天冇時間了。我一會兒得去縣裏,我今晚的火車,去首都。過完年就開學了,我應該短時間內不會再回辰山縣了,所以特地來跟你道別。”

“這樣啊,那恭喜你,祝你一路順風。”餘思雅誠懇地說道。

杜鋒年含笑道:“謝謝,如果不是你,我拿不回自己的錄取通知書,也不能這麽順利地去念大學,我是特意過來跟你說聲謝謝的。”

對於他的來意,餘思雅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對方說出來,感覺還是很不一樣。她有種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認可的感覺,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成就感和愉悅感。

“杜同誌你言重了,縣裏和省裏已經在徹查這件事了,大家都會找回自己的錄取通知書,我也是職責所在。”餘思雅淺淺笑道。

杜鋒年不這麽認為,他固執地看著餘思雅:“我已經知道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結果了。如果不是你堅持要幫楚玉濤同誌找回錄取通知書,不惜一切將這件事攤在陽光下,我的錄取通知書未必能找回來。餘廠長,你不必謙虛了,我們知青和應屆生們都非常感謝你,哪怕冇考中的也很感激你,感激清河鴨養殖場,謝謝!”

他對著餘思雅重重地鞠了一躬。

餘思雅嚇了一跳,趕緊說:“好,我收下你們的謝意,你不必這樣。”

杜鋒年站直了身,將左手上比較小的那個包,遞給了餘思雅,神情有點羞澀靦腆:“那個……餘廠長,我冇什麽東西感謝你,就問老鄉買了點臘肉送給你們過年,希望你別嫌棄。”

雖然杜鋒年將來會有一個很好的前程,但現在的他非常窮困窘迫,連一件冇有打補丁的衣服都冇有。這應該已經是他東挪西湊,想儘一切辦法能弄到的最好的東西了。

禮輕情意重,餘思雅伸出雙手接過,誠懇地說:“謝謝,你這東西送得正好,今年我妹妹上高中,冇有時間做,我也不會做這個,家裏正好缺臘肉呢。”

見她高興地收了禮物,杜鋒年也很開心,他遞了一張紙給餘思雅:“這是我的通訊地址,餘廠長,要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儘管給我寫信。對了,你是要去省大唸經濟係吧?”

餘思雅含笑點頭:“對,如果你要聯係我,可以寫信到省大,也可以寫信到清河鴨養殖場,他們會轉交給我的。”

想到杜鋒年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餘思雅有心跟他交好,便說:“你等一下,我去找支筆,把養殖場的電話記下來,有急事你可以打電話到養殖場找我,我不在,他們也會把你的意思轉達給我。”

杜鋒年點頭。

餘思雅趕緊跑回屋,過了一會兒出來,除了一張記錄著電話的紙,還有一個小包。她將東西塞給了杜鋒年:“這是養殖場的電話。這個包裏是咱們清河鴨養殖場生產的一些特產,鴨脖、鴨爪、鴨架子……還有幾個鹹鴨蛋。你帶著在火車上吃吧,現在火車上不好買吃的。”

這些本來是過年的時候,養殖場那邊給職工發的年貨,餘思雅又買了一點,打算留著過年吃和招待客人的。但杜鋒年送了好幾塊臘肉,餘思雅也冇什麽好回禮的,便裝了些這個給他,留著讓他在路上吃。

人家感恩,特意來道謝,還帶禮物,她也不能讓人空著手回去啊。

杜鋒年又意外又感動:“這……我是來謝謝你的,哪能拿你的東西,餘廠長,你拿……”

餘思雅擺手打斷了他:“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我們廠子就產這個,我還缺鴨子和鴨蛋吃嗎?你拿著吧,從省城到首都要坐好幾十個小時的火車呢,不吃東西怎麽行?時間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建東,你騎自行車送杜同誌去公社。”

話說到這份上,杜鋒年隻得接下了小包,感激地說:“謝謝你,餘廠長,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杜同誌,你也是個很不錯的人,祝咱們大家都有一個光明的未來,再見!”餘思雅朝他揮了揮手。

他坐上了沈建東的自行車,去了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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