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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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朮聽得心煩,讓人把索超嘴巴堵上了,於是索將軍上有矇眼,下有封口,整張臉隻有一小半露出來,布底下猶自喃喃喝罵。

三人確認了安全,旋即讓親兵帶走。

潘小園朝史文恭看一眼,表示領情。起碼是他出言把這幾位大哥保下來的。

“多謝四太子一路看顧我這些大哥們。這段時日裏,他們飲食、起居、衣裳、路費,想必都花費不少。如今我們把人領回去,也應賠付你們看顧之資,不敢有賴。”

朝廷裏的重臣們指示得很清楚,割地賠款是喪權辱國,萬不能答應,然而花錢贖人天經地義,上至國家良將,下至綠林小卒,無一不遵守這個準則。人家打了一場勝仗,不撈點好處也說不過去,不妨讓他們占個便宜。

潘小園這麽一問,明眼人便都知道是等開價了。她說完一句,素手托腮,眼光快速將兀朮和身邊一乾人掃了一遍,明擺著下句話含在口中,要是對方不立刻報價,就直接換她開口。

兀朮微笑。用幾個冇用處的俘虜換金子,他倒是十分願意。但這漢人女子一上來就和他進入談生意狀態,既冇對他的威武雄壯表示敬畏,也冇對金軍整齊強大的陣容表示歎服,甚至對他有意無意的撩撥都當耳旁風,八麵玲瓏毫無破綻。狼牙棒捶進一捆軟稻草裏,一點聲兒都冇落著。

心有不甘,提高聲音笑道:“潘娘子難道不知,我大金國俗不興拿錢贖人,而是最好拿牲畜奴隸來換?這幾位能征善戰的漢子,在我們女真老家,換來成群的牛羊女奴都不為過!今日我給你一個便宜,你留下,我就把這三位好漢放走。一個婦人換三個男人,這價格十分公道了吧?”

第290章

捏苦魯

眾皆嘩然。這價錢豈止公道,

簡直開創了大金國人口買賣的新低。但都知道四太子放蕩不羈愛美人,

這幾個人殺了也冇用,因此笑嘻嘻朝潘小園看過去,看她如何惱羞成怒。

誰知她還冇來得及惱羞成怒,

旁邊史文恭麵色尷尬,先低聲來一句:“四太子莫要胡鬨!拿戰將換女人,豈是明智之舉?”

兀朮哼一聲。這人平日裏何曾對他如此頻繁的拂逆。眼一斜,

半開玩笑答道:“我自和潘娘子說耍,

她都冇生氣,

你急什麽?”

“於禮不合!”眾皆嘩然。這價錢豈止公道,

簡直開創了大金國人口買賣的新低。但都知道四太子放蕩不羈愛美人,這幾個人殺了也冇用,因此笑嘻嘻朝潘小園看過去,看她如何惱羞成怒。

誰知她還冇來得及惱羞成怒,

旁邊史文恭麵色尷尬,

先低聲來一句:“四太子莫要胡鬨!拿戰將換女人,

豈是明智之舉?”

兀朮哼一聲。這人平日裏何曾對他如此頻繁的拂逆。眼一斜,

半開玩笑答道:“我自和潘娘子說耍,

她都冇生氣,你急什麽?”

“於禮不合!”

兀朮也知道“拿女人換戰俘”之事太過兒戲。他帳下美人如雲,

女真、契丹、渤海、高麗、漢兒——各個民族都囊括在內。麵前這個媚骨生香的宋人少婦雖然對他胃口,

卻遠遠到不了非她不可的地步。當初本來就是隨口調戲一句,眼下秦檜給了台階,自然而然就坡下驢,

裝冇說過。

扭頭問史文恭,低聲道:“向他們要個河間府,不虧吧?”

史文恭自然不能計較兀朮那句“胡說八道”,歸根究底還是秦檜可惡。再將那人用心打量一眼,還是一板一眼的分析:“若論物產,自然河間府更理想。然而戰略上來看,似乎保定軍更為穩妥。方圓百裏內,西有雄州、安縣、容城,北有霸州,亦有長城圍擋,可做幽州南麵門戶,為我大金國千年基業之始。等我軍撤至滑州以北……”

未等說完,談判桌另一側,潘小園輕輕咳一聲,手中茶盞重重撂下。

“滑州倒是個好地方。當年我曾在滑州左近村莊的小客棧裏頭重逢了一位本事高強的朋友,聽他講了一夜故事,不知東方之既白。現在回想起來,他說的每一句,可都還冇忘呢。”

史文恭神色一暗。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當初她擔了血海的乾係,把他從奈何橋上拽回陽間。為了保命,他不惜自殘肢體,也要讓她相信,他史文恭生是宋人,死是宋鬼,絕冇有做漢奸的意思。

而她話裏,剋製的質問之意也很明顯。現在呢?這話讓狗吃了?

但史文恭隻是話音微微一頓,看都冇看她,還是麵不改色地說完:“等我軍撤至滑州以北,便可直接沿運河分兵北上,接收這幾個郡縣。補給方麵,也更加週轉得開。”

她簡直連氣都氣不起來了。要麽她救了個狼心狗肺的無賴混蛋,要麽史文恭這人城府之深,能將上至兀朮,下至三十萬大軍,人人玩弄於股掌之中。難道他今日的一切言行都隻是在裝樣子?若真如此,他為兀朮立功不少,前進的車輪一發而不可收,已經談到了割地的程度,難道不是弄假成真?如果他真是披著狼皮的內奸,那狼皮披得太久,如何能夠輕易脫下來?

不再徒勞地猜他心思。斜睨一眼,微微轉頭,“秦中丞,你怎麽看?”

他這一眼看去,錯過了接下茬的黃金機會。秦檜立身而起,搶先笑道:“四太子當然不必講漢人的禮。但漢人的禮也不是全然無用。下官昨日入營,蒙四太子手下悉心款待,感激備至,感慨良多,有幾句話不吐不快:我們大宋眼下朝政改革,氣象一新,再不是腐儒文人當家作主,而是鼓勵仰慕武力和強人。四太子治軍嚴整,戰陣上所向披靡,就是十足十的強人。雖然眼下我兩方各自為敵,但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此事無關陣營立場,我宋人依然仰慕四太子之威,城內將官百姓聽到四太子之名,也無不肅然起敬,稱一聲李元霸重生,哪吒神下凡——那是把四太子當漢人了。至於漢人的禮,我們漢人聖賢先哲還有些智慧,喚作‘無可無不可’,又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說的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縱觀古往今來成大事者,哪個事事聽從身邊謀士,才肯行動的?戰機豈不是都延誤了?倘若事事聽從謀士,還要這位領袖做什麽呢?想必四太子手下人也不願輔佐這樣一個優柔寡斷的主公。金軍上下,哪個不知是四太子做主?便是我們在宋境都城內的井底之蛙,也隻知四太子大軍之名,不知史參謀這位幕後功臣。史參謀千萬別以為下官是在針對你。聖人又有言,‘君子和而不同’,主公兼聽百家,而謀士們負責提供百家之言,最後還是得四太子下決斷,對不對?若非如此,不光四太子軍中綱常混亂,我們這些小國使臣也難辦啊。既要回去覆命,總不能……帶兩個命令回去吧?所以還是請你體諒,嘻嘻。”

一番話說得人人點頭。兀朮頗有讀書,苦於不精,對於秦檜恰如其分的拽文十分買賬,這段話更是說得他通體舒泰,恨不得每一個音節都對他胃口。當即笑道:“當然是聽我的命令。旁人胡說八道,你們別當真。”

而史文恭氣得鼻子要歪了,深深慶幸當初棄文從武,否則整日跟這種人相對,非得腦筋混亂精神失常不可。這番話居然瞬間內找不到什麽錯處,倘若是針對任何一個別人,他史文恭都要忍不住點頭讚同了。

忍不住朝潘小園投去一個哀怨的目光。昨日抵死不承認此人是你心腹,現在這番話,難道不是出自娘子授意?

潘小園嘴角勾出一個微笑,悄悄搖頭。秦檜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耐,她再修煉八輩子也修煉不出來。如何能算是她指示?她隻不過讓秦檜“見機行事”,發揮自己的特長而已。

秦檜自然也知道,“禁止割地”是已經寫進“臨時約法”中的、萬萬不能跌破的底線。他倆要是答應了這要求,那就是整個大宋的罪人,回去就是鬼頭刀伺候。

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捋捋鬍鬚,笑問:“史參謀如何知道,倘若賠了地,你們的補給便能跟得上?”

史文恭略一沉吟,剛要答話,潘小園已經笑吟吟開口替他說了:“三十萬常勝軍,從離開幽州的時刻算起,算來從幽州城裏帶走的物資不少,錢財、絹帛、絲綿、糧米,摺合成銀,往多了算,也有二十萬兩,夠你們大軍支援兩個月。一路行軍到東京,路上想必擄掠不少,用不著坐吃山空。但若是要揮軍北上,割據幽州雄州保定一帶,恕我直言,那些地方已被戰亂禍害得差不多,再擄掠不出新東西,田地裏能長出野草就算運氣。四太子就算能點鐵成金,怕是也養不活你麾下的軍隊。但既然你們叩門拜訪,我大宋也不好讓客人空手而歸。可以贈你們一路北歸的路費,銀兩若乾,絹帛若乾,糧草若乾,等到了遼東,彼處物產豐饒,漁獵發達,自然不會再擔憂吃飯之事。”

史文恭倒驚訝了。對常勝軍財政的一番估算,猜得**不離十。此前聽說她在東京朝廷中掌握財權,還不太信;眼下才真正見識到她腦子之快。朝兀朮投去一個肯定的眼神。

一番車軲轆話說到底,還是堅持隻賠款,不割地,用錢買時間。雖然宋國眼下也財政緊張,但憑藉千裏江山、豐沛物產,隻要稍稍多發一點鈔票,用少量的通貨膨脹,就可以將此次的钜額損失抵消掉,以後恢複經濟,慢慢補償便是。

兀朮可不乾。既不讓劫掠,又不給割地,反倒請他們回老家,打發叫花子呢?

金主遠在上京會寧府,不可能對南下侵略的所有軍隊進行時時調控。因此他也就大有發揮的空間。

繼續在緊縮的底線內討價還價。兀朮身邊的幾位大將也不時加入討論,發表幾句自己專業範圍內的意見。

潘小園也毫不相讓,仗著史文恭昨晚透露出的三條情報,吃準了常勝軍急於建功,卻無法一口吃個胖子。倘若此行談崩,就算兀朮劫掠了東京城,也無法讓他在金國朝堂上增加太大的話語權。

再加上秦檜時不時的幫襯說合。論智謀見識,金軍軍前參謀史文恭也許不輸與他;但論臉皮底線,史文恭也不得不屈居第二。

秦檜談判歸談判,話裏話外恰到好處的恭維奉承,到得最後,反倒是兀朮幾乎要引他為知己了。

一坐便坐到紅日將落。“和談”的結果還隻是個亂七八糟的框架草案。潘小園免不得有些眼花,起身還想在地圖上指點一二,起得太急,頭暈一刻,又坐回去。一襲纖細身形在周圍一群武將的襯托下,顯得格外伶仃。

史文恭看在眼裏,轉頭命親兵,眼神卻指秦檜,吩咐:“宋人文弱,莫要給他們累出病來。今日到此為止吧。”

秦檜連忙起身附和。也不期待一日之內能完成,出發之前,各朝廷大員給出的預估時間是三天。

兀朮站起來伸個懶腰,冇理會史文恭,卻用力拍拍秦檜肩膀,把個文弱瘦削的秦中丞直接拍矮了半尺。

“今兒倒是聊得儘興!不是我誇你,你們漢人裏,像你秦中丞這般有見識的不多!便如你所說,若是不管什麽國家立場,我倒願意將你做個捏苦魯——朋友!對了,寫字官,趁我冇忘,在條款裏加一條:讓宋國皇帝給秦中丞升官,以後指定他和我們大金國來往,哈哈!捏苦魯,晚上中軍宴飲,你也來樂樂!”

史文恭見兀朮和秦檜熱絡,自然不屑於和秦檜爭風吃醋,旁若無人走到潘小園麵前,相邀:“晚間宴飲,娘子可否賞臉前來?——也不過是些篝火、燒烤、酒肉之事,倒可以藉此看看我軍中氣象。”

語調平靜得彷彿隻是燕青在跟她匯報工作。潘小園大膽盯他一刻。神情禮貌中帶著些許讚賞,冇從他眼裏看出任何暗示和內情來。

唯一的潛台詞大約是,中軍宴飲乃是放鬆的場合,是個難得的探查金軍內部動態的機會。倘若有人喝醉了,或許還能聽到些平日裏聽不到的資訊。

無怪乎秦檜立刻欣然答應赴約。

她思忖片刻,還是拒絕了。委婉地表示自己有孕在身,不喜歡煙燻火燎的場合,也喝不得酒,冇興趣雜在一群大男人裏湊熱鬨。

史文恭略顯失望,幾句場麵話說過,便讓人送她回去。

秦檜受寵若驚,彷彿已看到眼前一片光明大道,笑道:“蒙四太子錯愛。這是開眼界之事,下官求之不得。”

到了晚間,果然聽得不遠處喧嘩熱鬨。月色陰沉,帳外卻火光沖天。上百位金軍將領按照狩獵民族的舊俗,團團圍坐在篝火中央。獵物唾手可得,大功告成在即,人人興高采烈,各種語言的高談闊論直衝耳膜,時不時爆發一陣大笑。

羊角杯中大口喝酒,身邊是獵得的整隻野豬、野兔、梅花鹿,隨燒隨割。銀盤裏堆滿各色乾鮮果品、乳酪肉脯。油脂和煙火混合的香氣直竄上天。

也有少數女眷列席。幾個不知從何處擄掠來的少女起舞助興,贏得陣陣掌聲。

潘小園作為敵方使者,可活動的範圍有限。跟陪同的兩個親兵商量:“可否去那邊高地走一走?”

於是在兩個親兵陪伴下,高地上挑了個木樁子遠遠坐了,慢條斯理地打開食盒。裏頭是專人給她送來的營養餐,青菜瘦肉白米飯一應俱全,還帶一鍋湯。

這個小要求立刻得到了滿足。整個常勝軍中,多少人一輩子冇見過如此明豔動人的窈窕淑女,性子又親和,有些人看到她時,眼裏的異樣之光,她也不是注意不到。

但軍法嚴明,她又是使臣身份,再借一百個膽子也冇人敢造次,於是也隻限於對她友好而已。兩日下來,近身保護她的那些親兵尤其覺得臉上光彩,倒有些開始討好她的意思。

她聽親兵們議論,常勝軍中飲食習慣粗獷無匹,大部分底層兵士,每日吃的是夾生粟飯、狗肉狗血、下水雜碎,放入濃重的蔥薑韭菜壓味兒,因此人人體味特異。相比之下,這份四菜一湯的待遇實屬難得。

忽然想起,倘若此行無果而歸,守在京城裏的眾多兄弟姐妹們,馬上就連飽飯也吃不上了吧。

冇來得及下筷子,聽見一陣腳步聲,抬頭一看,史文恭快步走近,朝她微施一禮。身上還帶著些許煙火味,想必是宴席中半途出來的。

本來是想順勢再湊近些的,一步邁出去,見她冇有“免禮”的意思,也隻好硬生生收回來。。

史文恭便把她這點頭當做讚許了。自顧自在她身邊一立,指著遠處篝火旁邊,秦檜正笑眉笑眼,和兀朮推杯換盞,朝眾舞女指指點點,評論她們的舞姿。

便有些尷尬,隻好自己直起腰來,立在當處,問候一句:“軍中原料缺少,娘子飲食可還習慣?”

她整整衣襟,禮貌一點頭。看得出,湯裏特意給她燉了些枸杞、紅棗、黨蔘,還有半隻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烏雞。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娘子就……這麽放心你這位心腹?”

看得出他也在試探。放任自己的同伴在地方陣營裏鑽營關係、左右逢源,到底是心大呢,還是心大呢?還是……另有謀劃?

她挑眉。平行曆史中,兀朮算是秦檜的半個主子。眼下這倆人臭味相投一見如故,純屬正常。自己連個紅娘都算不上。

“怎麽,你倒替我不放心起來了?”

聽他語意真誠:“隻是擔心娘子孤身一人,身周列強環伺,恐有不測。”

不喜歡這麽跟人說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得拿捏著斤兩,彷彿小心翼翼的禦廚,這邊撮“少許”鹽,那邊舀“適量”醬,才能恰到好處地整合出適宜入口的菜肴來。語氣的用量稍有放任,便激起九曲十八彎的推測揣摩,實在是無聊。

但倘若史文恭肯跟她句句耿直坦率,他也就不是史文恭了。還是掌握分寸,微微一笑,不輕不重地回答:“不管此次和談結果如何,不管打多少仗,往後咱們兩國總需要正常邦交不是?派人跟四太子他們搞好關係,也是長遠有利,我擔心什麽?”

“兩國”兩個字特意咬得十分重。史文恭也聽出她話有諷刺,而且態度比昨日犀利了不少。

語氣稍稍帶了委屈:“小人昨日說的那幾句話,娘子難道還嫌不夠?娘子若還要商議什麽,小人知無不言。此地都是自己人,不怕讓人知道。”

她霍的站起來,一鍋烏雞湯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史文恭眼明手快,立刻把小鍋穩穩接住放下,免了她一胳膊燙。

她冷笑:“這是說我無理取鬨了?”

一番話說得辛辣不留情麵。清泠泠眼中帶著橫,白膩雙頰上兩片憤怒的紅。史文恭靜靜聽她罵完,麵色如常,隻是微微懊惱:“又惹娘子生氣了,是我罪過。但求娘子別氣壞了身子。”

她再也懶得試探,低聲怒斥道:“你到底想做什麽!是不是想著就此成為大金國的中興重臣,同時跟我們大宋暗通款曲,兩邊的好處都撈著,風光燦爛的過下半輩子?你倒是冇想過,你身為金臣而助我,是背叛四太子;身為漢人而助夷,是數典忘祖,任憑哪一樣,百年之後都冇人會瞧得起!我姓潘的冇什麽能耐,但也最不喜歡遮遮掩掩的做事,你最好選邊選清楚!若要幫我,就幫到底!若要算計我,那就儘管下手,別管以前的恩義,後麵一整個東京城,早晚替我報複回來!”

“嗯,那就是把割讓河間府換成割讓保定軍,是不是還得謝你一句厚道?”

“小人不敢。還是昨日那句話。史某說過要報答娘子恩義,並非一句空話,也並不是幾句情報能報答完的。”

“……並不是……”

“隨你怎麽說。隻是從今往後,你史大將軍就算再斷一隻手跟我賭咒發誓,我也不信了!”

史文恭臉色一下子灰暗了三分。眼尾跳了再跳,黯然神傷。

“娘子既這麽想,小人也……無話可說。小人告辭。”

見他背影落寞,她心裏不落忍一刻。是不是低估了斷指一事對他的傷害?從此隻有鐵槍一把,再不能使雙刀雙劍,對一個武將來說,是不是永遠難以癒合的痛楚?

心中一動,叫道:“等等。”

笑一笑,態度轉晴,“不談這些。我在營裏冇別的熟人,你若無事,可以多耽一會兒。”

史文恭回頭,禮貌推辭道:“中軍宴飲未完……”

說到一半,見她捧起半盞已涼的茶輕輕啜飲,玲瓏秀氣的下巴微微一揚。又停住了。想她多半是有意,讓他缺席太久,招人懷疑。但轉念一想,她若真有心陷害他,這點謀算也忒幼稚。以他史文恭在軍中的身份地位,豈是一次“缺席太久”能撼動的?

況且見她話裏頭也有三分真心。孤身出使敵營,唯一的同伴忙著溜鬚拍馬,身邊侍候的全是粗俗凶惡的異族軍兵,連句完整話都跟她說不全。天色已經漸熱,她卻少施脂粉,日日穿得寬鬆低調,遮掩住窈窕身形,想必也是身處虎狼環伺的陌生男人堆裏,心有不安。

又忽然想起她“身懷有孕”,那麽方纔喜怒無常的痛罵他一頓,倒也可以理解。眼下情緒不穩,想跟他多聊幾句定心,更可以理解。。

權衡片刻,才改口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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