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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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藥師自恃徽宗恩寵有加,隨心所欲,坐穩了知府位子,頭一件事,便是派手下去宋境內各州經商賺錢。

嶽飛接到指令都傻了:他的小隊被派去——走鏢運貨?

嶽飛恭恭敬敬地提建議,不如加強幽州防禦,派人修一修城垣壕溝什麽的?

郭藥師頂看不上這個年輕的小隊長。給他做出批覆:你不是想修壕溝嗎?要民工冇有,想去就自己去吧。

於是嶽飛隻好帶著手下,化身民工,每天早出晚歸的修戰壕,收穫了不少白眼和嘲笑。

這日清晨,剛剛又開始開工。揮汗如雨的間隙,起身擦一把臉,揉揉眼中灰土,無意間往北方一看,眼一花。

幾百騎駿馬踏沙揚塵,從長城腳下飛馳而來。

完顏宗翰的戰書乾脆利落,冇一句廢話:老子就是來打你們的,要麽站著死,要麽跪著降!

整個燕山府亂成一團。哭爹喊孃的,細軟逃走的,不知所措的,還有趁機打砸搶掠的。好在這裏飽受戰亂之苦,本來也冇什麽百姓在此安居樂業。隻有數萬駐紮的守兵,本來以為戰事已了,打算閒著休養一陣子,然後便回老家種地生孩子。誰知天意不饒人,謠言成真了!

在幽州北郊打了兩場敗仗,郭藥師不負眾望地慫了,召集幕僚,慌慌張張地提議:

“金國勢大,若是真的與之為敵,咱們、咱們都不是對手……”

也有以嶽飛為首的幾名宋將,竭力反對棄城逃走。將大宋國門拱手相讓,豈不是讓對方長驅直入的節奏!

郭藥師冷然說道:“你們要戰便戰!我的三十萬精銳常勝軍,不是給你們宋朝當炮灰使的!”

接著轉頭,餘光瞥見那個沉穩和藹的宋朝小將,心裏說不出的厭惡。聽說就是他,截獲了宋金之間往來的探子,提前預警了金國的入侵?果然是不給自己留一點後路!

“你要戰,我也不攔著!給你兩千軍馬斷後,掩護主力轉移,不得有違!”

嶽飛:“……”

無可爭辯,咬牙接受了攤派。帶著那兩千軍馬,守在那個修到一半的戰壕之後。

倉皇間不忘做最後的修繕準備。疏散城中僅剩的千餘百姓,能逃到鄉下的逃到鄉下,不能走的藏好家財物品,能乾活的青壯年則一紙命令征召入伍,不容推脫。守把各門,深栽鹿角,僅有的幾十架踏弩硬弓通通列於城上,所剩無幾的擂木炮石也擺在跟前。發動所有剩餘的勞力,窩鋪內熔煎金汁,女牆邊堆垛灰瓶,一夜之間,殘破的幽州城竟似換了個模樣。

第二天清晨,曙光被凝重的烏雲遮蔽了大半。地平線上迎麵而來的,是士氣高漲、身經百戰的大金東路軍,馬踏塵埃遮天蔽日,放眼望去,似有五六萬人之多。

嶽飛身後的兩千兵馬分散在城防各處。其實數量早就遠遠不足兩千。已連夜派出幾路小隊分頭突圍,向鄰近的中山府、真定府、信德府求援。剩下的也都是抱了必死之心,隻求將城破的時刻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隻盼朝廷能儘快收到訊息,迅速動作,王師到來,再行保家衛國。

金兵機動作戰,本來繞過了許多州府。但幽州城戰略意義重大,必須吃下去。

卻也未必需要動武。沿途經過的地方,上至城池,下至村莊,哪裏不是望風而降?

來勸降的金兵前哨,躊躇滿誌進來,卻被嶽飛冷著臉請了出去。

“我城裏的十萬大軍可都不是吃素的!你們要攻城就請便!但也要掂量掂量,你們會有多少傷亡!”

金兵使者嗤笑。一個小小敢死隊長,能使喚十萬大軍?不是聽說那個郭藥師帶著他的“常勝軍”,早就倉皇出逃了麽?

然而看城裏炊煙嫋嫋的架勢,似乎確實藏著不少人。

但也聽說漢人狡猾,多設旌旗,倍增火灶,虛張聲勢的伎倆層出不窮,這小子難保不是在玩空城計。

也不敢妄下結論。不置可否地笑一笑。用生硬的漢語說:“我們女真人,一個打你們十個!就算你有二十萬,也統統都是死!拖延時間也冇用!你們的宋朝主力,冇時間來!救不得!”

嶽飛微笑:“至少我知道,總會有人給我報仇的。”

再不說話。幾十張弓對準那個剃頭辮髮的腦袋。金使無奈,撥馬回軍,揚長而去。

嶽飛回到城垛高處,也抑製不住內心的緊張,顫抖著做個手勢。

“各就各位,按計劃準備迎敵。”

但見身邊的大小兄弟,一個個臉色比自己還白。嶽飛心中苦笑。頭一次獨立指揮軍隊,就落得個全軍覆冇的下場,到時與恩師地下相見,恐怕也要被叱罵冇用了吧。

強行鎮定微笑,對身邊人說:“就算他們有六萬,一個打三十個,也未必不可能。當年出河店戰役,阿骨打率四千人破了契丹十萬,你們知不知?他們能做到,咱們如何做不到!”

周圍宋兵齊聲大喝:“能做到!”

但士氣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也知道女真人是吃肉喝血的身子,兜鍪重甲如同鐵人,漢人如何能與之相比?

嶽飛見還有人麵露猶疑之色,又笑道:“何況咱們有城牆和壕溝,天時地利,未必便輸!說起來你們也許不信,我有個……有個師兄,他一個人,可以發落五六十個彪形大漢,自己毫髮無傷。你們不信?等挺過今日,我把他找來,給你們認識認識……”

閒話間,哀愁之氣漸漸消失,取代的是一股生機勃勃的悲壯。

哨兵飛奔來報:“金軍先鋒隊三千人,已朝我方馳來了!”

嶽飛大叫:“弩手準備!待我數一!二!三!”

殘破的城牆上萬箭齊發。飛速移動的目標根本無從瞄準,有些力弱的箭枝擦著女真重騎兵的鐵甲,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更何況馬匹上也披了甲,宛如一堵移動的城牆。

嶽飛抽出背後的硬弓,眯眼瞄準,將衝在頭裏的先鋒將領一箭穿心。底下騎兵急轉馬頭,叫道:“撤退,先撤退!”

宋軍士氣大振,高聲歡呼。那個千瘡百孔,看似一擊就破的城門,仍然奇跡般的遙遙挺立。

見識到了宋軍弩箭的威力。然而不過是損失了幾百人。不出半個時辰,重整旗鼓,帶著盾牌和滾木,捲土重來。

這一次是一萬五千人的攻城陣,分為左右兩翼,向城防薄弱處包抄,中間一路騎兵楔形挺近,弓箭手分護兩側。行動之間,軍法嚴謹。

攻一個小小的幽州,本用不著如此小題大做。城中這個年輕的守將,實在是出乎宗翰的意料。

嶽飛緊皺眉頭。金兵顯然是在攻遼戰役中學到了相當的經驗。而對漢人的兵法似也研究得相當透徹。這個鐵桶般陣勢,像極了當年師父傳授給自己的分合贏渭陣——當年史文恭在曾頭市做了數年的兵馬教師,將滿腹學識傾囊相授,自然功不可冇。

但史文恭畢竟冇有得到周老先生的全部真傳。而嶽飛在恩師座前侍奉日久,雖然實戰經驗尚且欠缺,但於兵法上的見識,已比這位師兄高上半籌。史文恭將兵法授予金軍,一來一回,效果又打折扣。於是眼下這個戰陣,雖然氣勢洶洶,看似堅不可摧,在嶽飛眼中,卻也並非毫無破綻。

一麵彎弓禦敵,一麵飛速傳令:“集中力量堅守西北兩側城門。東南方向的……可以詐敗退卻,聽我號令,放他們進城——一次不要放太多,最多五百!”

果然,見東南方出現缺口,金兵爭功,潮水般湧入城門。

突然鐵閘落下,空氣中漂浮著刺鼻的氣味。緊接著呼的一聲響,火光耀眼,一片熱浪,早就備好的桐油朽木,此時熊熊燃燒起來。

誘敵深入,再施行火攻,狡猾漢人的老把戲,當年諸葛亮的老伎倆。幽州城內本來就破敗不堪,再燒他幾片房屋,也不是什麽大損失。

女真騎兵勇武一生,對於宋人陰謀詭計的見識也就到此為止了。誤入城門的,被關在兩道鐵閘之間,嘶聲大叫求救,戰馬瘋狂踩踏,終究難免被火焰吞噬的命運。

嶽飛遠遠望見一個身著鐵甲的金兵將領手持狼牙棒,高聲怪叫,縱馬在火焰中左衝右突,身邊倒下一個個宋兵,眼看就要搶到鐵閘邊上,一揚手,又是兩個宋兵同時被甩飛,眼見不活。

鼓起勇氣,點三五親衛,抄一杆銀槍,飛身去迎。右手飛出一箭,趁那金將躲閃之時,縱槍一衝。對方不及躲閃,身子一晃,鐵甲竟未被穿透。

大罵一聲,狼牙棒照頭掄過來。

論力量,嶽飛遠不及對方。抱著一顆拚命必死之心,指揮眾人聯合圍剿,自己勉力支援,終於覷得鐵甲上一絲縫隙,晃一晃手臂,正準備一槍刺入。風向突變,滿眼的火焰灰塵呼的一聲迎麵衝來,將他和敵人同時轟然覆蓋。登時灼熱難耐,一雙眼瞬間溢滿了淚,眼前一片黑。

他一聲不吭,忍著漆黑和劇痛,聽著風聲,認準的部位一槍盲刺,聽到一聲慘叫。金將轟然倒下。

“隊長!”

正喘息,部下將他急拉出圈。這時候才聽到城外喧鬨。宗翰急急傳令:“敵人狡猾,撤出五裏,重組隊伍!”

費勁艱辛打退了第二波進攻。雙眼被灼得血紅,疼得如同砂礫刮擦,指縫裏不斷淌淚,眼前一片模糊,急切間尋不到清水來洗。

比他傷得更嚴重的比比皆是。嶽飛乾脆不管,掩著雙目,趁著敵人重整的當口,指揮部下搬土運石,填補缺口,修複城防。飛快清點一遍人數,還剩一千四百餘人。

已經灰頭土臉的全身是汗,在甲冑裏浸得渾身發疼,手上也被流矢擦出不止一道傷口。當初小潘師姐贈的特效傷藥早就所剩無幾,哪裏捨得用,聽到周圍有幾個傷得重的兄弟,派人送過去,草草包紮。

嶽飛深呼吸。東南方的火光未歇,燒出了陰雲中的一道小縫,露出後麵的萬丈陽光。

再朝家鄉的方向看一眼。倘若此役失敗,會不會有人接替他,守衛故土?

金軍的第三波進攻轟然發動。汲取了前兩次的教訓,也知道城中守將厲害,不可輕敵。

這次是三路的接應軍馬,十幾位大將分頭領軍。長弓硬弩,大力士直接射上城牆,當場射殺了五六十個宋兵。

趁著宋兵暫時混亂的當口,騎手們高聲大呼,潮水般朝幽州城攻進。

嶽飛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雙眼腫著,高聲傳令,手中硬弓開了又合。腰間箭囊已空了,地上撿起帶血的箭,透過汗水覆蓋的眼簾,消滅一個,又湧上來十個。

戰線越縮越小。到處都是臨死前的哀號。身上帶血的哨兵握住突出手臂的箭桿,用力折斷,臉龐痛苦扭曲,猶自忠實地執行著自己的任務。

“報告隊長,南麵……南麵也被圍了!”

“不可能!”

“真的!你去看!”

嶽飛悚然大驚。難道金兵有雙倍的兵力,在他眼皮底下包抄成功了!到底哪裏做得有漏洞……

抹一把淚,急急奔上南城牆。

隻見一片荒原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黑壓壓的數萬人軍隊。但見旌旗招展,陽光下隱約可見軍器的反光。

一顆心不住下沉,胸中壓抑喘不過氣。腦海中突然想到的,是恩師、父母、老仆八叔。

突然幾騎馬自曠野中奔出,馬上騎手打的是免戰白旗。守城的宋軍尚且愣神的當口,已經被甩脫在後。

嶽飛抄起桿刀,奔上城牆,往下一看,揉揉眼,殘存的視力模模糊糊,依稀看到什麽不得了的。渾身定住,不知所以。

“這……你……武鬆大哥?”

許久不見,他仍是一身江湖打扮,腰間甚至還懸著個酒葫蘆。但眉間眼角,剛毅果敢,猶勝於前。

武鬆遠遠朝上一拱手,叫道:“冇來晚吧?”

嶽飛怔怔搖頭。身後的喊殺聲突然清晰起來。

武鬆左邊,一個不認識的虎背熊腰、軍官裝束的大漢,手搭涼棚往遠處一看,便高聲罵道:“賊你娘個錘子!這些女真人果然不安好心!

小兄弟,你莫慫!餓來幫你!”

武鬆右邊,一個不認識的麵目凶悍的白衣男子,麵見此情此景,也不免罵了一聲:“冊那!伊有幾多人馬,撐了這老久辰光!”

嶽飛裹著一泡渾淚,在城上愣了好一陣,才大叫一聲,又跳又笑的奔回中軍陣營,喊道:“那個一個能打五六十個的傢夥來啦!”

……

金軍陣內,方纔那個派去勸降的使者總算得以“揚冤雪恥”,朝南一指,苦著臉說:

“我冇說錯吧!這些狡猾的蠻子,他們……他們果然有十萬大軍!”

第238章

分歧

三方聯軍一到,

幽州城的攻防態勢立刻變化。

十萬官兵歸韓世忠調遣。這些人懈怠已久,雖然一路上訓練軍紀,到底冇有太理想的戰鬥力。但十萬不是個小數目,有個勇武的領導激勵士氣,

每人掄一掄刀,每人發一枝箭,就是能將敵兵淹冇的架勢。

這十萬人被派去飛快地駐守城防各處,

修理工事,填補漏洞,

挖掘戰壕。一時間城牆上滿滿都是整齊劃一的人頭,看起來固若金湯。

梁山和明教各有兩萬軍馬,

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幾場試探性的交手,

金兵知道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對手,再不敢輕敵冒進,

退卻二十裏紮寨,

暫時止了進攻。

終於有了喘息之機。嶽飛卸下半幅甲冑,

擦乾身上的血水汗水,和武鬆、韓世忠、方貌都相見了。

“多謝各位今日相救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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