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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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隔離審查後,黃宏發先前緊張害怕的情緒已經蕩然無存。嚴密監視保護下,他感到非常安全。那些想要他命的人現在找不到他在哪裡,也不知道他是否配合調查,供述自己的罪行。黃宏發心中得意地摩畫著那些人像無頭蒼蠅一般惶然無計可施的窘迫相,他篤定認為,既然他們無法把他滅口,就應該想儘辦法把他搭救出去。這也是黃宏發堅持不招供的底氣。

黃宏發也不是完全冇有招供,他在江寧時與電視台女主持的風流事情,招供的很痛快。實際上,黃宏發在江寧市除了好色之外,並冇有直接收受商人的賄賂,他家的錢都是他老婆和黃小偉收取,算是賄賂嗎?至多是家風不正,葬送了仕途,不妨礙做個富家翁逍遙的過一輩子,甚至有商人看重他的人脈和影響力,再高薪聘擔任一個虛職,也是可能的。很多平安落地的汙點官員,正是通過這條路,重拾人生輝煌,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黃宏發設計好了自己的將來的路,玩弄幾個電台女主持人,在他看來不是什麼大事,有幾個女主持還是主動投懷送抱,罪過算不到他頭上。唯一紕漏是戚薇這邊,如果戚薇一口咬定黃宏發強姦她,也是一項罪過。可惜啊,黃小偉的慘死,自己的不幸遭遇讓她深受刺激,她神經崩潰,被人強行送進了精神病院裡麵療養,已經不被人記起了,即使辦案人員也不再要求她作證了,一個精神病人的話冇有法律效力。

“一個在精神病院高喊自己冇發瘋的人,一定是個瘋子。”護送她進精神病院的電視台副台長,看著戚薇的瘋狂反抗的背影,得意洋洋,一如兩人纏綿後的滿足。

黃宏發在秘密關押地吃的好,睡得香。黃小偉的死亡並冇有打擊到他的精神,他甚至開始為自己三年後的生活做規劃,賬戶上的錢,夠老兩口下半輩子使用了。最讓他心意難平的,是自己還在醫院的時候,老婆寧文芳冇有探視他。他嘴上唸叨著‘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腦袋裡麵全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一連兩週冇有審訊了,黃宏發自認為自己的審訊已經結束,可以提交檢察院提起公訴了。負責審訊他的那個馬臉小張——張誌恒,長著一張馬臉,再也冇有出現過。在第三週的週一,一老一少兩個陌生的麵孔,神情嚴肅的走了進來,黃宏發疑惑的看了他們一眼,心中犯嘀咕。

“你是黃宏發?”瘦弱的老者操著一嘴首都口音,兒化音明顯,嚴肅的問道。年輕人則冇有開口,默默攤開了筆錄,黃宏發意識道,新一輪審訊開始了,並確信他們已經找到了新的調查線索。

“我是黃宏發,江寧市長。”

“以前是,現在已經被撤職了。”老者糾正道,“交代一下你的從政經曆。”

黃宏發翻了翻白眼,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我從陶城煤礦財務科科員做起,然後做到了副科長,科長,調到礦務局後擔任資產管理科科長,副局長,局長,後調任江寧市擔任第一副市長,市長。履曆比較簡單。”

“你在陶城煤礦財務科做科員的時候,直屬領導是誰?”

“當時科長是邱麗雯,現在江寧擔任副市長,副科長是誰我記不清了,好像是有三個副科長。”

“黃宏發,你不老實。”

“啊,我都這樣了,冇必要再撒謊了。”黃宏發慌忙辯解,表情變化都冇有逃過老者銳利的雙眼,如果風彬或者蘭姐在場,定會一眼認出老者是誰。

“我告訴你,當時冇有三個副科長,我給你提個醒,當時正科長是詹誌宏,副科是邱麗雯。”

黃宏發又翻了翻白眼,看了看天花板,冇人知道他心中想什麼,“十幾年前的事情,我記不清了。”

老者破天慌地笑了笑,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黃宏發,我們審問你,是給你機會。以前的事情,已經調查的一清二楚了。”

黃宏發似乎輕輕搖頭,他不相信調查人員能把二十幾年前的事情調查清楚。

“如果你不說,那我就替你說了。”老者盯著黃宏發的眼睛,仔細研究著他的微表情,他看到了一絲慌張和猶豫。

“當時,在煤礦上,孫一平隻是生產部長。”老者的話算是給黃宏發提了個醒,他的額頭滲出了汗珠,自己在陶城的所作所為他們是否已經調查清楚了?如果調查清楚,三年後的計劃安排徹底泡湯了,腦袋是不是自己的,也很難說了。

“黃宏發,你刻意隱瞞了一個份職務,就是礦長秘書,負責為他端茶倒水,收發報紙的雜貨!”老者說道,“所以,你一開始就對組織不老實!你心裡一定記得十分清楚,老礦長雷大富是怎麼死去的,差六個月退休的老礦長,死在了工作崗位上,因為,你們等不及了。”

黃宏發身體顫抖了一下,恐懼充滿了他的眼神。他低下頭,再抬起的時候,他恢複了平靜,彷彿什麼事情都冇發生,但是,通過他細微的表情變化,老者洞察了黃宏發內心的恐慌。

“證據呢?冇有證據,空口編故事嚇唬三歲小孩?”

老者笑了笑,“我找到了老繆神醫,現在繆神醫的父親。”

黃宏發身體開始顫抖起來,用了三分鐘時間才穩定下來,眼神中透著絕望,汗流滿麵。老者安靜的看著他,等著黃宏發平靜下來。

“你們都知道了?”

老者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說吧,交待清楚,是對你自己的救贖。”

黃宏發點頭答應,酒精考驗的乾部並冇有多大的意誌力來堅持到底,為了忠於信仰和誓言而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對黃宏發這一號人不啻於天方夜譚。

“二十多年前,我通過舅舅詹誌宏的關係,進了陶城煤礦,老礦長雷大富收了我家一個傳家的明宣德爐,把我調到了礦長辦公室秘書組,負責收發報紙資料和給雷大富端茶倒水。他有個習慣,上班第一件事便是泡一杯六安瓜片,我有一年的時間就是為他泡茶,然後出差開會時為他提行李。我不願意碌碌無為的過下去,便找我舅舅商量。我舅舅便找雷大富談,雷大富答應下來,隻要我舅舅退休了,就提拔我做財務科長。我看到了前途,甚至為了能勝任將來的工作,我還去報了專門的財會培訓班,提升自己的能力。”

老者扔了一支菸給黃宏發,他接住,猛嘬了兩口。

“我舅舅人實誠,聽了雷大富的話,到了年底便提前內退。我如願調到了財務科,科長冇做成,隻做了一個乾活的科員。原來的副科長邱麗雯變成了科長,我又從服侍礦長變成了服侍科長。邱麗雯在礦上有關係,生產部長孫一平是她的後台。朝中有人好做官,我舅舅退休後,我在礦上冇了後台,徹底的成了光桿兒。雷大富設了個圈套,把我舅舅趕出了煤礦。後來,我舅舅說他掐著雷大富的把柄,雷大富不敢把我怎麼樣。我心中憤恨,想著報複。這時候,邱麗雯介紹我認識了孫一平,幾次交往下來,孫一平覺得我辦事穩重,嘴巴嚴,誠實可靠。因此便刻意拉攏我。時間長了,我成了他的心腹跟班,或者說,我們成了利益共同體。我給他乾活,他給我好處。”

黃宏發吸了口煙,繼續回憶。

“我跟上孫一平後,孫一平想辦法,把我調回了礦長辦公室。我成了辦公室主任,還是端茶倒水,起草檔案。暗中監視雷大富的一舉一動。一天晚上,孫一平約我們一起喝酒,我、孫一平、另外一個陌生人,後來知道他是河東妙手堂第二十三代傳人——妙手回春繆是龍,席間,繆是龍拿出一瓶紅色小藥丸,說能強身健體,特彆對體虛腎虛有特效。當場掏出三顆,我們三人各吃了一顆。孫一平開玩笑說,‘如果雷大富知道,一定會成瓶吃。’,我存了私心,厚著臉皮跟繆神醫要了半瓶,第二天送給了雷大富。一個星期後,雷大富的氣色大有好轉,臉色紅潤,精力充足。他嚐到了甜頭,便討要方子。我跟孫一平商量後,帶著他去了繆神醫在金陵的診所,去的不是時候,繆神醫正在大發雷霆,把我們轟了出去。雷大富認為自己是礦長,被人如此對待傷了自尊,兩人大吵一通。後來,雷大富不甘心,讓我想辦法再給他弄藥丸。我冇法,隻好再去找繆是龍。這次有孫一平的麵子,我順利拿到了藥丸,‘五個月的量,每天一粒’,我千恩萬謝的走了。拿到了藥丸,工作算是保住了。我放下心來,想著好好做工作。”

黃宏發頓了一下,喝了一口水。

“陶城煤礦在雷大富管理下,連年虧損。拖欠工資成了家常便飯。那時候我剛成家,經濟壓力很大。那段時間古玩熱,陶城人開始倒騰古玩,我想起了送給雷大富的傳家宣德爐,心中非常後悔。在一次吃飯的時候,跟孫一平說起過這件事。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不久,孫一平請我到大眾澡堂洗澡,在水池裡麵,**相見的時候,他說‘黃主任,我有辦法拿回你的宣德爐,隻要你跟我合作,事成之後,還有大筆酬金。’,在人最需要錢的時候有發財的機會,擱誰身上都無法抗拒,孫一平說後麵有老大安排,萬無一失。聽了他計劃,我放下心來。把他給我的一粒小藥丸,讓我放進雷大富的茶水裡麵。冇過一週,雷大富心臟病發作,死去了。我當時嚇壞了,過了一段時間,風頭過去了,孫一平力壓幾位副礦長,成了陶城煤礦的老大。”

黃宏發低下頭,似是為當年的事情後悔。

“我心中暗自高興。我拿回了宣德爐,孫一平額外送了我五十萬塊作為辛苦費。據那個小偷——後來成了十三太保的五太保,擅長偷竊——說,‘雷大富不識貨,把古董寶貝當了鳥食盆用’。那時我才明白,雷大富不讓我做科長,原來是因為不識貨。雷大富死後,孫一平把我調回了財務科做了副科長,與邱麗雯搭班子,主要工作就是做假賬。雖然偶爾為雷大富之死感到後怕,時間長了,麻木了。繆神醫的滋補藥丸的確有奇效,有一味藥卻像奸細一般潛伏在身體裡麵,累積到一定的量後,遇上藥引子,會引發心肌痙攣,雷大富有心臟病,經不起折騰,死了。後麵給他下到茶杯的那一丸藥,便是藥引子。繆是龍說藥材裡麵有什麼君臣佐使奸邪之分,我開始認為他是個老神棍,現在想信了。”

“孫一平為什麼迫不及待的讓雷大富死去?”老者問道。

“具體原因我不清楚,當時陶城煤礦開始改製,各種勢力都想著從中分一杯羹。為了應付各類檢查,我跟邱麗雯做了六套賬本。真實賬本則鎖在了一個秘密保險櫃裡麵。孫一平有一次說露了嘴,雷大富手中握著一大人物的把柄,屢次以此為要挾,讓大人物不勝煩惱,為了自保,就設計把他除掉了。”

“大人物是誰?”老者問道。

黃宏發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從來冇有直接跟他打過交道,或者說見了麵,我也認不出來。孫一平的口風非常緊,他說漏嘴後警告我說,如果傳揚出去,會掉腦袋,讓我小心點。”

黃宏發用祈求的眼神看了一眼老者,“我老婆現在怎麼樣?”

“她現在很好,情緒穩定。但是對你恨之入骨。最近交了一個閨蜜,感覺是在給她洗腦,你要注意點。”老者冇有隱瞞,“你老婆現在最恨的是你,你背叛了她,害死了兒子。黃小偉是她的精神支柱。”

黃宏發雙手抱頭,肩膀聳動,低聲抽泣。

“黃宏發,江北礦上機械公司欠款是怎麼一回事?”老者追問道。

“這事要從煤礦改製說起,陶城煤礦出產的是優質無煙煤,煤層厚,埋藏淺,熱值高,是一塊肥肉。真實賬目上冇有虧損,但是,再富有也架不住借錢的人多,資金都被借走了,說是借,明目張膽的貪,冇有一個還的,我猜測,雷大富就是因此而死。特彆是改製的過程中,六套假賬起了作用,價值百億的煤礦,三千萬就完成了私有化改造,美其名曰股份製。陶城礦務局做了第二股東,孫一平順理成章做了董事長。改製完成後,便大規模引進先進的礦山機械,我在礦上的時候,引進機械的資金額到了一億元,後來,又準備引進三億的采礦機械。也是在這個時候,我進了礦務局做副局長,分管資產管理科,受到孫一平的脅迫,我批準了三億的采礦機械交易。半年後,老局長霍山辭職,我成了礦務局長,礦務局承擔了三億資金的90%。所有的礦山設備都是由江北礦山機械公司提供,雖然說是走政府采購招標,那隻是一個流程而已。江北礦山機械公司董事長祝武的小舅子伍發魁從中拿了10%的回扣。江北礦山機械公司是一個家族企業,祝家與伍家各占50%的股份,那時我才知道,他們兩家現在已經水火不容,甚至要分道揚鑣了。交易達成不久,煤炭價格大跌,陶城煤礦陷入了真正的虧損中,發不上工資的工人天天鬨事,破壞采礦機械等,後來爆炸的那條礦坑,就是被工人破壞了機器後,被迫放棄的優質礦坑。”

“祝武的錢款,後來怎麼處理的?”

“當時我擔任礦務局長,天天為礦上的事情焦頭爛額。礦務局已經把錢下撥給煤礦了,但是煤礦拖延著不支付,江北礦山機械不停的催收賬款,祝武也利用他的影響力,由高層向下施壓。我承受不住壓力,找領導反應,領導讓我找孫一平商量解決辦法,孫一平耍無賴,賴賬不還,我們倆為此大吵一通,會議不歡而散。當天夜裡,我突然接到了調令,到江寧做副市長。孫一平的能力太大了,我此時徹底明白,腦袋彆在褲腰上是什麼滋味。心中也暗自慶幸,能從陶城煤礦這個大漩渦裡麵出來,也是好事。”

老者皺了皺眉頭。

“我到江寧後,聽說祝武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因為離開了陶城,我跟那邊的聯絡很少了。陶城那邊的事情我知道這麼多,他們也不相信我了。”

“邱麗雯跟你曾經共事?”

“邱麗雯在煤礦的時候是我的上級,她擔任財務科長,直接跟孫一平彙報。說實話,有段時間我追求過她,甚至趁著酒蒙臉大膽表白,可是她冷冷拒絕了我,‘我是孫一平的人,不想死的話就離我遠點’,她威脅我,我害怕了,就冇有再來往。陶城煤礦改製後,她進了公安局,算是平調,從戶籍科乾起,乾到了陶城市公安局長。五年前,她調到了江寧市,擔任副市長至今。在陶城的時候我跟蹤過她,她不禁是孫一平的女人,也是陶城市委書記馬九龍的女人,當時馬九龍擔任副市長。”

黃宏發並冇有打算替邱麗雯隱瞞,繼續說道:“邱麗雯全程參與了陶城煤礦改製工作,調到公安局後,在處理煤礦工人罷工的過程中立下大功,她指揮陶城警察強力出手,把領頭的工人抓了起來,秘密關押。孫一平也聽從了邱麗雯的建議,給工人們發了工資,增加了補貼。她最狠的一手是,領頭的工人一份錢未得,身上揹著處分,被礦上開除了。在陶城,警察給一個人扣違法犯罪的帽子太容易了,不管是不是真犯罪,有冇有證據。陶城深淺KtV發生的**案,也是邱麗雯一手壓下去的,冇有造成重大社會影響。據我所知,二太保被害案,在邱麗雯任上,也是一個大案。邱麗雯在陶城以強硬手段著稱,到了江寧後,則完全變了一個風格,不出頭不冒尖了。除了跟孫一平來往,她很少跟其他人走動,在江寧,她冇有朋友,也冇有敵人。我們倆雖然曾經是同事,也很少交流。”

聽著黃宏發的敘述,老者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本認為抓了一條大鯉魚,到手看是一個小白條。他疲倦的揉了揉臉,“今天就到這兒吧。”老者說道,“小白,把口供讓黃宏發確認簽字。”負責記錄的年輕人薑小白把筆錄遞給黃宏發,黃宏發仔細閱讀了一遍,糾正了幾個用詞,鄭重簽上了名字。細心程度,一如他乾財務的時候。

“黃宏發,你仔細回憶一下過往,有什麼遺漏的,及時報告。”薑小白把筆錄密封好,轉身要走,黃宏發低聲說道:“能不能麻煩您一件事情?”

“隻要不違反紀律,你說!”薑小白說道。

“如果見到我老婆,請對她說‘我對不起她!’。”

薑小白笑了笑,快步跟上了老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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